太阳花
地理课上。她扭头问我:“你知道吗?地球是圆的。”
“我知道”
“我还没说完。地球是圆的,所以人要是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早晚能回到起点。”
“但是没人会这样做,也没有一个地方会一直等着一个人回来。”
“是啊。什么样的人会一直走下去呢?”
她好像真的构想出一个中年男人,络腮胡,穿着米色风衣和发黄作旧的牛仔裤,也许还牵着一只杜宾犬。一人一狗走在维也纳的街头,吓飞了一群鸽子。男人上下摸索出全部的钱投到街头演奏家面前,然后不得不为晚饭发愁。那只杜宾瘦骨嶙峋,眼神死盯着鸽子,口水流到了演奏家的脚上。
“这样的话,鸽子会被吃掉吧。”我说。
“不会,鸽子会飞,杜宾犬不会。”她说,“然后会怎样?”
“鸽子会活,狗呢……可能会饿死吧!”
“我得帮帮它!”她突然有了目标和勇气。她拿起笔画了条杜宾,杜宾的目光处有只鸽子。她又拿起笔为杜宾加了对翅膀。
“如狗添翼?!”我惊讶地说。
她洋洋自得。
我发现她的世界总是很奇妙:太阳挂着微笑,鱼儿长着翅膀,盲人的目光可以看到别人的心事,哑巴说的话会被小动物听到……
但偶尔这也是件坏事。有一天午休我们在校园里发现了一株向日葵,如果我们像路过的所有人一样视若无物,它也许会长得很好。但是它遇到了她。
“会被晒坏的。”她心疼地说。
“这是向日葵,就得晒……”
再没有听我解释,她跑上楼梯再跑下来,手上多了一副墨镜。她给向日葵戴上了。
“这样你就能安全地看太阳了。”她很满意。我没再多说什么。
再遇到那株向日葵时,它已经蔫了。
她很惊讶。随后她好像真的很伤心地把向日葵埋进土里,流着泪把它掩埋。
我上去安慰,她突然问我:“这一段像不像黛玉葬花?”
我们是共振的人。她喜欢诗,我喜欢词。她喜欢画画,我喜欢写作。
她总是梦想自己有一天变成“神笔马良”,我问她想画什么。她说她要给流浪的人画个家,给残疾的人画个健全的身躯,给绝望的人画个美丽的希望。
她问我想写什么。我说我要给有家的流浪人写堂吉诃德式的往事,给已经健全的残疾人写重获的新生,给燃起希望之火的末路之人写英雄的诞生。
她笑我说大话,我笑她空想派。
但是她真的在画,在一切目光所及之处留下色彩,一直画到生命最后一刻。最后一次画画,在我的笔盒上,她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画出最后一笔,于是这个地方永远少了一抹色彩,多了一滴晕开的眼泪。
两周前,她去世了。我把笔盒和太阳花葬在一起。
说大话的我也在写,写下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