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被命运巨石推着走的西西弗斯

李煜：被命运巨石推着走的西西弗斯

公元975年，金陵城内歌舞升平。街道循环播放着李煜的《玉楼春Disco》。城外尘土飞扬，一队队重兵向着金陵城奔来。此时的李煜正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心爱的小周后跳探戈。龙椅两侧侯着十几名宫女。有的手拿樱桃，有的怀抱蒲扇，有的手提利器……不是，是榴莲。

她们神色紧张，等待龙椅上的男人张口“啊——”，宫女们一拥而上。

“陛下可是热了要扇风？”

“没见我张着嘴呢吗？”

“陛下定是饿了要吃榴莲！”

“混蛋！先给朕打开！”

李煜满意地吃了一颗樱桃，端起酒杯饮尽，大笔一挥写下：

《浣溪沙》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满殿鼓掌喝彩。这也怪不得宫女们拍马屁，据史书记载，李煜“神骨秀异，目有重瞳”。上一个有重瞳的是谁？霸王项羽！不只长得帅，李煜工书法，善绘画，活脱脱的天生风流才子。可以说李煜的出厂配置已经拉满了，但，李煜生在了帝王家。

“报——城外五十里有大军压境。”门外小校连滚带爬奔进宫殿，“大军”两个字回荡在金銮殿内，回荡在李煜耳中。琴声鏗的一声戛然而止，殿上寂静无声，众人一起望着龙椅上的帝王。

李煜思索一番，说道：“大军？朕从未下旨勤王保驾。”

“笨蛋，是打你来了！”

“朕的大军呢？”

“陛下您忘了。您为防武将权重，将水陆大军分驻各州，彼此难以呼应；去年您又听信谗言，自毁长城，杀了力主抗宋的大将林仁肇……如今临敌，就像美团外卖，散单太多，派不过来啊！”

“朕的宰相呢？”

“张洎张大人正在起草降表，他说……他说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徐铉徐大人倒是主战，可您上月才驳了他增兵采石矶的奏章。”

“那现在还有谁能来护驾？”

“玉皇大帝，太上老君，饿了么……陛下您随便叫一个吧。”

李煜大手一挥：“罢了！不用他们。朕自有办法。”李煜拿起墨迹未干的《浣溪沙》，那白纸黑字的背面，像是一面白旗。

坐在去向汴京的囚车内，李煜很郁闷。俗话说穷富不过三代，自祖父李昇改朝换代，李煜稀里糊涂成了皇子。老爹李璟写词是把好手，但治理朝政不行，全盘扔给宰相冯延巳，就是那个写出“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冯延巳。冯延巳在治理国家方面的才能都补给了写花间词，把国家治理的乌烟瘴气。李璟和冯延巳面面相觑，谁也不懂得国政大事，索性两个人结伴上了天喝酒吟诗去了。

中主李璟死后，皇位本也轮不到李煜。命运在此时慷慨地推了李煜一把——他的五个兄弟全都离奇去世，李煜一跃成为长子，坐上这个被诅咒的皇位。命运好像偏要看一出风流才子当皇帝的人间戏剧。它为他扫清一切障碍，但最后又偏要他摔得粉身碎骨。

时间拉回公元976年，囚犯李煜进了汴京。宋太祖赵匡胤对李煜还算友好，可没过多久，同年10月太祖驾崩，弟弟赵光义继位，是为宋太宗。李煜与太宗说了什么我们无从考察，但我们料想这不会是马丁路德金《I have a dream》式感人肺腑的演讲，太宗也没有被李煜的情绪感染。谈话大概是这样的：

“小煜啊，听说你不服我？”

“没有没有，我只是个江南国主，您才是大领导呀。我每天上班996，天不亮就要看着朝臣那群老脸……可烦了我！”

“呵呵……年轻人心浮气躁是很正常的嘛。你就先在我这里沉淀一下，马上你就能见到你的老爹了。”

“哦……啊？”

“啊说漏了，不是……说错了。对了小煜啊，听说你有个老婆叫小周后……”

“啊哈哈，您老真是无所不知……”李煜抹了一把汗。

“唉年轻人嘛，气血旺盛是很正常的事嘛。你去沉淀的这段时间，小周后我先替你照顾着哈。”

李煜很郁闷，他的余光瞥到殿外寒光乍现的刀斧手，他答应了。

公元976年，南唐灭亡。后主李煜被俘，宋太祖下诏封其为“违命侯”。

在汴京的日子里，李煜茶饭不思。他高估了“违命侯”的薪水，每个月俸禄连维持日常开销都很难。

他多次上书恳求领导加工资：“领导，我是小煜呀。最近我这实在是捉襟见肘了，您看加工资这事……”领导回复：“哦哦小煜呀，最近我们大宋公司资金链紧，用钱的地方多，下次一定啊。”到后面，领导就已读不回了。

每隔几天小周后回来时，总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李煜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痛苦中濒临崩溃。

还好，有词。

两首《望江南》“多少恨，昨夜梦魂中。”“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字字讴血，句句泣心。李煜将说不完的离恨愁和流不尽的亡国泪都付诸诗词。在李煜一系列“我和我的祖国”词集出版后，这位亡国之君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在曹营，彻底放飞了自我，《虞美人》就此问世：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声恸歌，如闻哀猿，呜咽缠绵，满纸血泪。

这首古今第一亡国词令太宗勃然大怒。北宋王朝对降王一直心怀猜忌，太宗下定决心要除掉李煜。

公元978年七月七日，李煜的四十二岁生日。为此他开了一个生日派对来疏解自己内心长久以来的苦闷，随行的南唐乐伎奏起故国旧乐。乐声传至太宗耳中，杀心顿起，他命人给李煜送去毒酒，美名曰“御赐美酒”。

在被命运的巨石推上山巅后，年少的李煜尚且没有意识到山巅即是悬崖。而现在已不惑之年的李煜端起美酒，他终于意识到命运从未给过他选择。当皇子，坐皇位，为亡国君主，直至今日手中的这杯酒。

李煜将这杯名为“悔恨”的酒一饮而尽。

南唐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它等待一个伟大君主的带领，苦等一次辉煌未果，却等来了在亡国故土上闭眼吟诵哀词的“违命侯”。国家不幸诗家幸，也许历史不需要也不缺帝王李煜，但诗家不能没有帝王李煜。李煜无法扮演好一个帝王的身份，却在词人身份中找到了真实的自己。李煜的愁是一位词人国破家亡受尽凌辱的无限哀愁，李煜的恨是一位亡国之主失去故土国民后不尽的悔恨。站在人生的岔路口，怎么选都有悔恨。正如李煜——这个失去选择权利的西西弗斯所说：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公元978年七夕，一代词帝，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