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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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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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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

我是一个报社记者。报社让我去一个偏远农村采访个人。

我接受了,随即拿上摄像机,笔记本,带上车钥匙出发了。那个村子地处偏远,路程长。来回又要掏钱箱满油,我苦闷地想。道路两边从高楼林立的城市,慢慢变为了正逢着集日的镇子,最后终变为田地、乡村。

我循着导航上的绿线,看见村口立着两个大石墩——不让我进去,要么有足够的力气把石墩移开,显然做不到。

于是我停下来,有些烦闷,大抵是要多走些路程。肩上负着相机、穿过石墩。前些天市里下了些暴雨,却不想范围如此之大,连这儿都受到了些许波及,水泥路两边的泥浆有些漫到了路上,中间还不时遇到些小水坑。远方驶来辆电动车,破旧得很,老远就听见嗡嗡地响。那骑车的,是个很标准的农村大爷,几乎我心中农村大爷的刻板印象,都集结他身上了。电动车的后座,似乎是他那所挚爱的年幼孙子,脸颊透着高原红。

他看了我一眼,这在我意料之中:村里来了个打扮稀奇的,几乎狗路过都得看几眼。我想要招手,打听我所找的人的情况。可手还没抬起,他便匆匆驶过了,怕是家里有急事儿吧!不过他驶过的小水坑,溅起的泥花倒是弄到了我的裤子上。

我有些愤懑不平,但碍于时间,便不去找他,只得寻人打听。

前方似乎是村的中心,坐满了中年大妈——这我是知道的,几乎在每一个农村,都会有这种"会议",村民们聚在这儿讨论"大事"。我有些怕,但又不那么惧她们,况且我是个外人,总不会看出我点儿什么。

我便又鼓起气,看准一个肿胖的也很标准的大妈。

"打扰一下,你可知这村里有个爱雕塑的人么?"我问那个穿着红色毛绒硬布衣服的大妈。她们似乎在讨论什么,被我这一所打断,齐齐看向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说什么?!"她似乎没听清,把头微微倾到我这边,问,是用高声调的语气。我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她却用浑浊的眼神打量了我一下,不仅她,我的余光也看到别人也抬起头,似乎也用那眼神看我。

这眼神,是极令人厌恶的。

"你找他干啥子"她用极其纯正的方言反问。我感到很不爽,却只能说真话,只不过很简短:"我是记者,来采访他。"

她却又笑了,极其隐晦,用手指了指我右侧的路:"往那儿,第二个路口往左,那石墙就是他家的。"

我点了点头,刚刚的对话,令我反胃,我便赶快离开这个能让人身败名裂的地方,往那条路走去。

可走了几步,只听见后面那群大妈又开始议论,这次我听得很清楚:

"这几天咋那么多人打听那疯子!"

"我看这个人确是个记者,脖子上还挂那玩意儿"

"你见过他吗?哪儿村的?"

"连个谢谢也不说,城里人怎么了?连个礼貌也不讲。"

"……”

我心头攻上来些急火,这些言语,就如听刀划黑板,手刮白墙那种声音时的不快。我于是回头,对她们吼道:"舌根嚼出血来了,会有病的!"但又怕她们摆出泼妇的样子向我泼来恶毒言语,吼完,便匆匆跑到第二个路口转弯。

这是一片石围墙围起来的地方,看不见里面。我向前走,终于找到了铁大门。从缝隙里看去,里面只是一个简单的平房,还有一个简陋的停车棚,顶棚不过是蓝铁皮,下面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装着些未用完的混凝土。我拉开门闩,走进院子里,喊了一声,不过五秒,只见平房里钻出来一个满身是灰、却与别的大爷长相不同的男人,不论是穿着,还是形象,却都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是如果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他穿的是件红格子衬衫。

""了一声,向我跑来,打量了我一下:"你是?"

我反应过来,连忙回答:"噢噢,我是个记者,您就是郑大爷吧?"

他点了点头,笑着抽出了手,他看见手上的泥,便往身上抹了抹,向我伸来。我不嫌弃,于是接了他的握手,说:"是这样的,之前听说有几位路人路过了这儿,说您是个落魄的雕塑家,便来采访采访。"

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希望,仿佛高山遇流水,连忙招招手,示意屋里坐。屋里家具很少,不过一张桌子、两张木椅子罢了,地上尽是开封的混凝土,和些用过的、用盆盛着的水。

"做雕塑易弄脏地板,总是打扫很麻烦,就自己给剔掉了,你先坐!”他看我有些疑惑,连忙说。

我点了点头,坐下来,只见他钻进一个屋子,拿出一个黄瓷茶杯,抽出纸将杯口擦了擦,倒了杯水,递了过来。

我连忙推辞,示意他坐下来,好进行记录,他也许会意了,抽出板凳坐在我的旁边。

"郑大爷,请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雕塑的呢?"我发问。

"…从四五年前吧…"他停顿了会儿,回答。

"那有多少件作品呢?"我记录下来,继续问。

"…不知道……我也不太清楚,搞完一个,就把放在后院。"

我吃了一惊,莫非那用石墙固起来的大院,里面都是雕塑?

"那……我可以观赏一下吗?"我有些好奇。

他心头似乎一震,用颤抖的音说:"可…可以!好!我带你去吧!"于是我跟着他,穿过平房边的一条巷子,看见一个拱形门,门口放着一对雕塑近看时,才发现是对老虎,一只半躺着,另一只威严凛立。我用手摸了摸,很是厚实。"这里面全都是吗?"我咽了口口水,问他。

他点点头:"每天几乎一有时间,就用搞这些,经常午饭也不想吃。"

这是令我所稀奇的一个人从五十多岁才开始艺术生涯,却如此着迷。

我禁不住探索欲,拍了几张照片,我继续往里走,只见里面形形色色:两只丹顶鹤屹立路边,还有几座石墙穿插在其中。

我指了指其中一座石墙,上面雕着九条龙:"那个用石头刻的,也是您的作品吗?"

他点了点头:"当然啊,我叫它"九龙逐日",还有那个,我叫它"双锦戏莲",费了不少功夫。"

结合名字来看,确真这么回事儿。我走着,一回头,却被两个像吓了一跳,一男一女,都有些曲背,表情虽然笑容满面,却让我不寒而栗。

他见了我吓了一跳,便哈哈笑了几声:"上次来的几个人,也都吓了一跳,他们还对我说:郑大爷啊,您真是被低估了啊!我当他们开玩笑呢,直到今天你一个记者光临,我才认识到啊!"

我竟有些自豪,平时对"记者"这个工作,今天却有了些新见解了。忽而,我意识到:这每一种雕塑,都有他它的伴儿:雄老虎有雌老虎陪着,公鹤旁边立着张开嘴的另一只鹤,刚刚吓到我的那对男女,也是个夫妻。

我便问道:"郑大爷,您的老伴儿呢?"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黯淡,我也深知我的错误,他摇摇手:"上几年生病,走"语气是失落的。

我点了点头,继续问:"我刚来的时候,听到外人有说您………一些不好的话,您知道吗?"

他呵呵地笑了笑,用大拇指挠了挠头:"她们说她们的,我做我的,我要是听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不听啥事没有,就干脆不理会……不过这几年是有些病,大脑反应迟钝了!不灵活了。"

他带我观赏了他的全部作品,有动物,也有人,刻尽了人间百态,上至神仙,下至走兽,他将他所想象的,尽乎雕了出来,放进这一充满故事的小园子。我问他:"这些钱从哪儿来?"

他却说:"每年多种几亩地,能多换几袋水泥。"

我问他:"有没有想过卖雕塑呢"

他摇摇头:"周边的人都不要!"

临走之际,他想挽留我留下吃顿晚饭:"留下来吧!我有压箱底的好酒!"我想留下,却不是为了那酒,可碍于工作,我必须在晚上回到单位,并作出报告。

天色不早了,我正准备走,却听见有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我,我回头一看,发现是个带着绒帽的老太太。

我疑惑地走过去。她开口对我说:"我看你从他家出来,干嘛嘞?"

我有些知道了目的,不过好,问一下郑大爷的情况:"啊,我采访一下他,正好问一下,你们为什么叫他疯子?"

老太太叹了气,说:"五年前啊,他误食了条蛇,却没死,精神变得疯癫了,净雕出那些不伦不类的东西,他邀人去看,也没人敢去。"

我打了个寒战,我竟也有些怕了。

我怕的是什么?是那误吃了蛇却没死的老郑?是那疯癫后推出来的作品?

我怕的是人心,那些自己达不到的,却看不得别人达到便胡乱传言的心。

便问:"怎么误食?"那老太太却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的孩子呢?"我忽而想起来。

"死喽!早就出车祸死了!"

我点点头,精神似乎被狠狠打击了一下,打不起精神,转身离开。

我坐上车,原路返回。

晚上,我独坐在工作桌前,抿了口咖啡,在椅子上,眼前却浮现这一画面一片漆黑的院子中,一个中年男人,头发被粉末所覆盖变成了"白发",他打着灯,不断用工具修整眼前那一坨泥疙瘩……而这些他所雕刻的艺术品,却被别人说是疯子雕出来的破烂。

我便起身去拿笔……

 

                                                            

 乙巳年九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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