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舍友们甚是欢喜,她们刚刚得知有一个剧组,将来我们的大学拍戏,里面还有个知名女星。
这个明星我倒是认得——舍友的桌上,墙上,连同手机壳和壁纸,都有那个明星的身影,这便使我耳熟能详。我问她,拍什么?她想了会儿,手托着下巴;“好像是关于一个舞蹈学院的故事,在80年代。”我又问她:“名字叫什么?”她便偷笑着说:“到时候你就能看到了,关于红色的。”
我有些疑惑,她这话似是没说般。正当此时,我听得一只手重重拍在门沿上的撞击声,随后传来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的声音:“马上来了!马上来了!顶…顶多十分钟!哈…哈“我们快去大门那儿吧!尽量快些…”我有些鄙视,但也不想多管闲事,只低头写着周记。耳边听见舍友翻找东西的声音。
“这我得把相机带上…哎?不在抽屉里?”
“带纸和笔吧,好要签名。”
“你看到我相机了吗?”
“不是在你包里吗?
“对了,你不去吗?”
一只手拍在我的肩上,我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问的对象是我。我摇摇头,她们也知我向来不追“星”,即使有时追一个,也是个正当的星,但不久也总会忘却。“行,你别忘待会儿喂下橘子,今天轮到我们了。”她转身离去关门的时候说。
我这次答应了,因为我乐意做这件事。橘子是只猫,是只橘白相间的橘猫。刚入学那会儿,我们正值军训后的休息时刻,忽而听见草丛中一声小奶猫的叫声,那声音很软、很细。正当我们看时,那草丛动了一下,一只奶猫慢慢悠悠又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出来,看见我们,想奔来又有些胆怯,便试探着往我们走来。
“这猫不怕人?!”我们当中的一个同学说。“谁有饼干?”人群中有个声音喊道,是个高个子女生。
“我有!”
“我也有!”
“我带了面包”
“我可以给它倒些水!不烫!”
“…”
一群军绿色中举起一只只肉色的手,色彩变鲜艳了。教官蹲下身,唤着它过来,它倒是也识趣,完全放下了戒心,叫着踉跄地奔来。那小巧的毛茸身子,只有巴掌大小,耳朵要是稍微碰一下,还会像螺旋桨般搅动,甚是可爱。
它见了摆在面前的食物,我竟看出了它的失措。往后退了几步,但终究还是大口吃起来。
那只猫,我们给它取名“橘子”,简单又朴素,从那以后,它便有了家,也有了大学生们的照料。我们宿舍楼的各个寝室,轮流喂它。
这些事,发生在一年前。
我舀了碗猫粮,这猫粮是我们合资买的,放在公共区。走下楼去,大门旁是一个停车和一片灌木丛。下雨了,小猫就到停车棚休息,所以在棚里它也有个窝——这是我们向工程院的学生借些木材自己制作的,天冷了,就在里面铺上些棉花,放上垫子,便成了一个舒适的好往处。我拨开草丛,猫咪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儿,其余时间就在校周边闲逛。我唤着它,它不知又从哪一个角落蹿了出来。它总是很调皮,为了吓你,抱住你的手咬着。有时用力过猛,抓破了,学生们便又凑些钱,带了它去打疫苗。照常例,我蹲下身摸了摸它露出来的肚皮——经过我们的一年照料,它的变化很明显能看出来。
远处传来大货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我也想起来我出来的另一个目的:把前些天借的书还到图书馆那。
我便离开草丛,牵上自行车,往图书馆骑去。
接连三辆卡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着急忙慌的,我停下车,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向前。
等到我还完书出来时,却听见几个同学往我们的宿舍区跑去,我听得她们嘀咕:
“我们赶紧去那儿看看!”
“怎么了?”
“2号舍区那轧死了只猫!”
“啊?!什么颜色的?人养的吗?”
“不知道,反正是只橘的。”
“你听谁说的?”
“我看书时听见别人说的。”
“…”
我感觉眼前什么事晃了一眼便不留痕迹地掠过,身体轻飘飘的,眼前浮现两个红字:回去。
我蹬上车,眼前灰蒙蒙一片,不停息地蹬着。
宿舍门口,远远望到路中央有滩红色的东西,透着白橘色。
那正是橘子,汽车似乎从它的颈部生生轧了过去,致使颈部折断,血流了一地。
它的周围有些大学生围着,中间还有我认识的人。
那猫咪,半张着嘴,睁着空洞的眼,早已没了气息,我感觉它似乎在看着我。
我懂了;它吃饱后,出来遛弯,却被车碾了过去。
我尽全身力,向旁边的一个学生问:
“什么车轧的?”
“…好像是几辆货车,就是拍剧的那些。”
我带上朦胧的双眼,骑着自行车,沿着驶过的方向寻去。我仿佛听到了秒针转动的声音,这段路,真长。
剧组的人正从卡车里搬出器材,我撇了车,听见车摔在地上的声音,跑过去,找到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
“你们是拍戏的?”
他呲着黄牙,似有些自豪:
“啊,是是!”
“你们的车刚刚超速了,知道吗?”
他的脸色变得狡猾了,语气也变得高声:
“啊,行行,我们没注意到…”
这一回答是很敷衍的。我的语气也变高:
“你们不可能没注意到!校长他们也会给你说!”
“你一个丫头知道些什么?!”
“你们轧死了只猫!因为不长眼!”
“轧死就轧死喽!又不是人!”
“那是猫!是生命!不是你们这些该死的、破烂的卡车的减速带!”
“我告诉你!你最好哪凉快哪蹲去…”
“你跟一个学生废些什么话?!赶快来搬东西!”另一个工人从车厢里探出头,喊道。那个男人瞥了我一眼,走掉了。
回去后,我和几名学生一起把这件事告诉了校长。第二天,我们把橘子埋好,看到了公示栏新贴了张红纸:
尊敬的教授学生们:
您们好!因昨日本剧组擅自移挪石墩,在步行道上超速行驶而误轧死一只橘色流浪猫,并与多位学生发起争执等事,对此我们深表歉意。
为弥补过失,本剧组将采取以下行动
1、将涉事司机开除;
2、…
“他们昨天还踩在我们校的纪念碑上,正上课还呵斥教授下课,说要拍戏…上面居然没说,真要脸啊…”我读了几行,便不在读,听见舍友说。
我只觉得,这“致歉书”,的确是一些身上某个部位抖落地上,被饥饿的野狗捡了去的事物所写出来的。
我们的橘子,是流浪猫么?那公共休息厅的猫粮,是它的;那停车棚和丛里的猫窝,是它的;它有别的猫没有的照料。
它可不是什么“流浪猫”,它是只宠物猫!
我看着这个剧的海报:一个窈窕的舞女穿着红色鞋子,踮着脚尖翩起舞。那舞姿,真令人深刻。
只不过,那脚尖下,是踩着某些红色的东西才跳得这么稳么?
舍友当初说“到时候就知道剧名的意思了”,不错,我是知道了,那名字里的“红”字,确有别的意味吧!
乙巳年九月二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