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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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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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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十八岁的远行+谢欣然

盛夏的阳光照拂在枝繁叶茂的香樟上,挤过每一片树叶间的缝隙,以狭小却又耀眼的姿态将自己投射在每一个街头巷角,为午后静谧的城市增添着一份隐蔽却又热闹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躁动的气息:也许是沸腾的水汽在烈日下的窃窃私语,也许是这表面安静的城市背后牵扯着无数家庭的跳动的心弦。是的,在这个平凡而又特别的一天,随着每一个鼠标按键的敲下,无数颗心都跃动着独属于他们自己的情绪,或惊喜,或失望,或焦虑,或平静……

踱步、讨论、欢笑、祝贺,每个人都忙碌着回应来自不同地方的声音,而此时的喧闹却不属于每一个人……

一.女儿

“还是要感谢老师的栽培,没有您这几年的付出哪里能有这么好的结果……对对对,我们也在考虑,她这个成绩就怕报交大有点冒险……”

“孩她奶啊,你孙女考得好得很咧!”

电脑上那个填满数据的表格瞬间让这个不大的房子热腾起来。我用手指不停绕着新卷的头发,似乎与这个热闹的家里格格不入。

妈妈和老师的寒暄还没有结束,大姨还在和奶奶解释着那几个数字的意义。

“妈,你过来下!”我在房里喊着,努力使自己的声音穿透客厅里嘈杂的“结界”。“等一下,乖!”她捂住手机听筒,“我在跟你老师说话呢!”那撮本就卷曲的头发已经被我绕得打了结,地板几乎快被我的鞋跟磨穿了,汗水止不住地从我的额头滑到鼻尖,我看了看空调,16℃。

……“妈,乐队收我了!”我还是忍不住了,紧闭着眼,一股脑地喊了出来。这一嗓子让这火热的家里瞬间静了下来,空调的冷气嗖地窜上了身,汗珠仿佛也被吓住了,不再往下流。妈妈笑着的脸凝固了,上挑的嘴角还没放下,但我已经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惊吓。她缓缓将手机听筒移下耳朵:“不好意思老师,我等下再给您回电话。”她似乎是在用最后一点气力说出这句话。听着这轻飘虚空的声音,我冻住了,不知这冷气是来自空调还是她的眼睛。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牛仔裤口袋里的金属片,那是去年校庆演出后,主唱学长塞给我的贝斯拨片,边缘还留着我练《蓝莲花》时磨出的凹痕。那天我躲在操场角落反复抠错副歌的滑弦,校服后背被汗水浸出盐花,隔壁班的陈雨桐路过时笑我“像个触电的蚱蜢”,直到学长蹲下来帮我调整琴带:“你踩镲的节奏重得像心跳,这才是摇滚该有的样子。”

“妈,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虽然我知道这会耽误我上大学,但我真的想去乐队,错过了这次机会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的!”我深吸一口气,“求您了。”她的眼泪一瞬间就流了出来。“你,你的意思是……”她的声音颤抖着,“不去上大学了?”

二.母亲

我的声音确实颤抖了,看着面前这个宣称自己成年了的孩子。她眼神里的渴望是那样的熟悉。这个我养了十八年的孩子,我又何尝不知道她为了进乐队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可全职乐队意味着什么?

我看着电脑上鲜亮的成绩,不敢开口,害怕我的下一句话将影响她的一生。

“这是我的梦想啊!妈,你十八岁难道没有自己的想法吗?这是我的人生啊!”她说出这句话似乎耗光了她储存了很久的勇气,我能感受到。

……我的十八岁?这五个字闯进了我的心里,打开了那落满灰尘的记忆。我的十八岁?真是个久远的岁月……

地下室的潮气漫上来了。1995年的北京,我住在西四环外的半地下房间,墙根永远渗着水,晾在铁丝上的花布衫半个月都晒不干。每天傍晚抱着二手吉他练《加州旅馆》,琴弦把指尖磨出透亮的水泡,隔壁屋的东北大哥总敲暖气管子喊:“妹子,你这扫弦跟剁饺子馅似的!”直到那天接到父亲住院的电话,公共电话亭的听筒贴着滚烫的脸颊,母亲在电话里哭骂:“你爸快咽气了,你跟你的破吉他过去吧!”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拖着行囊的少女,她是那么年轻,那么有朝气地踏上了那条她语之为梦想的道路,背着她的吉他。在那个穿花布衣的年代,北漂,是每个拿着吉他的青年想要踏上的远行之路。这个十八岁的少女眼神坚毅,每一个前进的步伐都是那么的坚决,她努力抑制着自己回头的欲望,因为此刻的她已经无路可退——路的对岸还可以听见一个母亲急切而又恼怒的叫骂:“你有本事就别回来!”

可她仿佛没听见似的,攥紧了她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买下的火车票,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出门远行,但她丝毫没有害怕,因为,她成年了。她的眼神里有光,是期冀,是渴望,同我眼前的那个眼神一模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那张硬座票根被我夹在旧琴谱里,直到三年后回家奔丧,母亲从衣柜最底层翻出时,边缘已经泛黄卷曲。储物间的吉他弦早就锈断了,琴箱内侧还留着我用圆珠笔写的“永远不回头”,墨迹被潮气晕染成模糊的蓝,像十八岁天空褪不去的暮色。

我看着那个自信的少女笑了,因为我已然知道了这场远行的结局。……

“这是我的梦想啊!妈,你十八岁难道没有自己的想法吗?这是我的人生啊!”她说出这句话似乎耗光了她储存了很久的勇气,我能感受到。

“你以为我不想支持你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起去年年夜饭,母亲举着电视遥控器念叨“隔壁李姨的女儿考上复旦”时,父亲筷子重重敲在碗沿上的声响。此刻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女儿睫毛上,像极了那年我在火车站月台,睫毛上结的霜——母亲终究没说出“别回来”,只是往我帆布包里塞了二十个茶叶蛋,蛋壳上还带着灶膛的余温。

“十八岁嘛,是该出门远行了,”我自言自语道,“希望三十年后,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女儿转身时,牛仔裤口袋里的拨片滑落在地,金属撞击地板的声音让我心口一跳。弯腰捡起时,摸到边缘熟悉的凹痕——和我压在梳妆台抽屉最底层的那枚,连划痕的角度都像从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那年我放弃乐队回家后,主唱送我的拨片,此刻正在女儿房间的台灯下,折射着和当年一样年轻的光。

是啊,畏畏缩缩屈服于生活的48岁有什么资格为敢想敢闯的18岁后悔呢?我始终记得,那个穿花布衫远行的背影。

窗外橘红色的日落让夏日的傍晚逐渐热闹了起来,城市的街道开始渐渐有了行人的身影,迎着林荫道延伸的方向,一个卷毛少女趴在窗沿边遐想着。也许,她也正看见一个背着吉他的少女正准备踏上远行的旅程,在她热烈而勇敢的十八岁……

十年后,当我在livehouse后排看着舞台上甩动卷发的身影,彩色灯光扫过她手中的拨片——那枚边缘带凹痕的金属片,此刻正随着贝斯的震颤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1995年冬天,我在地下室透过气窗看见的,北京城稀疏的星光。

姓名:谢欣然

联系地址:武汉大学

学校专业:武汉大学英语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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