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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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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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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谷场

前几天在乡下,看到一个水泥坝上晒满了收割机打下的谷子,金灿灿一片。阳光明烈,瞬间把我拉回到了小时候看守稻场的回忆里。

秋收时节,故乡的打谷场便热闹起来。老牛拉着石磙吱呀吱地转圈,稻穗被碾开,绽出饱满的谷粒。夕阳下山时,牛卸了轭头慢悠悠回到牛圈,只剩下稻谷平铺在石坝上。

每逢这时,生产队便安排各家轮值守夜——既防人偷盗,更防“偏东雨”。那雨总是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稍有不慎,快到手的收成便会化为泡影。

有一回轮到我家看守,偏逢父母双双病倒。只得由我和哥哥顶替上岗。两个半大孩子提着马灯,抱着竹席和铺盖,一前一后踏进夜色。月光将石坝上的稻谷照得亮亮的,空气中浮动着清甜的谷香,像是土地沉睡中呼出的气息。我们摊开席子躺下去,稻穗在身下沙沙作响,软软的,仿佛陷进了谷堆。哥哥断断续续说着闲话,我望着满天星斗,一点不觉责任重大,只觉得夜色真好,风也舒服,我们像两只偎在一起取暖的雏鸟,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正睡得沉,突然接连几声炸雷把我们惊醒了!睁眼一看,天像泼了墨,闪电如利刃接连劈开夜幕,雷声碾过头顶,地都仿佛在抖。刚才还温柔无比的星空,一下子变得狰狞骇人。稻香消散了,风中只剩下潮湿的土腥气。我和哥哥面面相觑,整个人都懵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危急时分,忽然有一个人影从高铺子方向跑过来——原来是汪姑爷,急着来收自家晒在坝子边的辣椒。他朝我们厉声喊道:“剑鸣,康明,落雨了呀!快点起来盖谷子!”

这声呼喊,像尖刀划开了我们发懵的脑子。我们一下子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冲向坝边的小庄屋,拖出厚重的塑料布。又重又滑的卷筒几次险些脱手,我们连拖带拽地把塑料布搬到了石坝上,然后手忙脚乱地展开。此时风越来越大,将塑料布吹得噼啪作响,像故意跟我们作对似的。借着闪电的光,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谷堆上奔跑,拼命把塑料布盖向稻谷……雨点噼里啪啦砸落时,我们终于压牢了最后一个边角。

紧接着,大雨哗地泼了下来,重重打在塑料布上,水花四溅。汪姑爷收好了辣椒,也跑来帮我们压边。直到这时,我们才喘过气来,抹去满脸水痕,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对方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我们却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就像刚打赢了一场硬仗。塑料布底下的稻谷安然沉睡,像躺在摇篮里的婴儿。

多年后的石坝早已被公路覆盖了,坝边的小庄屋,也只剩下几块石头淹没在荒草之中。现在又到了收谷时节,我站在城市的高楼上,看着楼下车来车往,眼前总浮现那幅画面:金黄色的稻谷堆成山,两个少年抱着硕大的塑料布,在闪电亮起的那一刻,朝着谷堆拼命奔跑……

如今我才明白,那一夜我们守住的,不仅仅是一季稻谷。那场雨中的奔跑,早已把一整块沉甸甸的乡愁,牢牢钉进了我的生命里——当故乡越走越远,这看守稻场的夜晚,却像被雨水洗过的稻粒,在我的记忆中越来越亮,越来越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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