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路过乡下,偶然看见一座小石坝上,一位年轻妈妈正带着一个小男孩玩耍。孩子约莫三四岁,摇摇晃晃地在石坝上走着,妈妈张开双手护在一旁。他们的笑声清脆,融进秋风里。我一下子停住脚步,恍惚之间,仿佛时光倒流,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座石坝其实很小,不过十来平方米,却一下子把我所有的记忆都勾了出来。六七十年代,我的家乡到处都是石坝。团石坝、碾槽石坝、大石坝、方斗石坝、岭岗石坝、夹夹井石坝、王庄岩脚石坝、四角头石坝……名字五花八门,有的是按形状叫的,有的是就地取名。这些石坝,本就是我们小时候奔跑嬉戏的地方。
最让人难忘的是大石坝。它藏在村子前面的林子里,由上下两块石坝合并而成,占地不下两百平方米。春天,我们就在上面放风筝。风筝是用旧报纸自己糊的,拖着长长的尾巴,一飞起来就哗啦啦响,还能飞得特别高。夏天的晚上,家家户户都把竹席搬上去乘凉。大人们摇着蒲扇闲聊,我们小孩就躺在席子上数星星,有时候数着数着就睡着了,再醒来已经躺在自家床上。秋天收稻谷的时候,大石坝又成了临时的晒谷场,金黄的稻谷铺满整个坝子,我们在谷堆中间追逐打闹,总免不了被大人责备。冬天要是下了雪,大石坝就变成了雪白的舞台,我们堆起一个个雪人,雪球飞来飞去,笑声震得松枝上的雪都簌簌落下。
大石坝就这样伴着我长大,见证了我的悲喜。我在上面跌过跤,膝盖磕出了血;也在上面笑闹过,声音传到很远。石坝沉默而坚固,像一位宽厚的长者,包容着我们所有的胡闹与天真。
现在回想这些,真恍如隔世。那座大石坝早就被开采得干干净净,原址上楼房一栋接一栋,再也没人记得,那里曾经有两块又宽又长的大石头,承载过几代人的喜怒哀乐。其他的石坝,也大多没了踪影,有的为“发展”让了路,有的早已湮没在荒草丛中。
我站在路边,看着那位年轻妈妈扶稳孩子,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老长。想来她大概不知道脚下这座石坝有什么来历,也不知道这普普通通的地方曾经有多热闹。对她来说,这只是个教孩子走路的好地方罢了。
石坝虽然不在了,人总得往前走。只是像我这样的过客,偶尔回过头看,免不了有些恍惚。那些印在石坝上的脚印早就被岁月抹得干干净净,只有留在心里的记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反而越来越清晰。
那对母子慢慢走远,笑声散入傍晚的风中。我忽然懂了,石坝从来不只是石头,它是盛放时光的容器,里面装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如今容器虽然破了,但里面的光阴,早就渗进泥土,滋养着新的生命。
天色渐渐暗了,我转身离开。身后的小石坝依旧静静待在那里,等着下一个孩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