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下的笑声

晚饭后，我照例出门散步。夏日的黄昏来得迟，西天还浮着几抹霞光，温热的风拂过面颊，倒也惬意。小区的环形步道是我常走的路线，两旁的香樟树正茂盛，绿叶间藏着细小的果实，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拐弯处那棵最粗的香樟树下，不知何时已聚拢了一圈人。我素来不爱热闹，正想绕行，却听见人群中猛地迸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夹杂着“恭喜恭喜”的贺词。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原来是朱老板的女儿获得了市里少年围棋比赛的冠军，众人正纷纷向他道贺。朱老板在城里开家具店多年，生意做得大，家境殷实。此刻他满面红光，眼角挤出深深的纹路，自豪之情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十三岁的小姑娘，真不简单！”有人赞叹。

老板笑得愈加灿烂，却连连摆手：“哪里哪里，不过是她自己喜欢罢了。”

我站在一旁，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对朱老板一家，我是略知一二的。他的女儿朱红艳，今年刚满十三，生得清瘦白皙，性子内向得很，平日不爱与人交往，周末做完作业就呆在家里，几乎足不出户。听说小时候患过肺炎，身体一直单薄。朱老板为了女儿的健康和性格，可谓费尽心思。

先前报了街舞班，那小姑娘学了两次便不肯再去；又试过音乐、美术培训班，皆无疾而终。后来朱老板认定乒乓球能强身健体，还能磨练意志，便在少年宫报了名。每到放假时分，常见他在小区乒乓球台边监督女儿练球，声音洪亮地教育女儿要向孙颖莎、陈梦学习。假期里更是请了专业老师到家里一对一培训。

然而那小姑娘却愈来愈厌学，任凭父亲打骂，只是垂着头，眼泪在眶里打转，手中的球拍也愈来愈不听使唤。我也曾见过几回，总觉得那孩子瘦小的身子在宽大的运动服里晃荡，活像株被风雨摧折的小草。

同住一个小区的张老师，是退休的老教师，每每见此情形，总是摇头叹息。那日他去超市买菜回来，正撞见朱老板拿着鸡毛掸子，监督女儿练球。小姑娘一个发球失误，被骂得直流眼泪。张老师踌躇半晌，终于走上前去。

“小朱，我早就想找你谈谈了。”张老师把朱老板拉到一旁，声音温和却坚定。他讲了少年儿童的心理特点，指出要尊重孩子的爱好和意愿，万不可强求。朱老板起先还不以为然，辩解说这都是为了孩子好。

“强扭的瓜不甜啊，”张老师道，“你让她试试别的项目如何？”

这时，原本在抽泣的小姑娘忽然抬起头来，小声道：“要得，我不喜欢打乒乓球。”

朱老板一时语塞。张老师趁势问道：“那下棋喜不喜欢？围棋什么的？”

谁知小姑娘眼睛顿时亮了，跳起来道：“好，我就学围棋！”

自此，朱红艳便到少年宫学起了围棋。每逢周末假日，她总是早早做完作业就去学棋。不久老师便反馈回来，说这孩子很有天赋，进步神速。如今果然一举夺魁。

人群渐渐散去，朱老板看见我，笑着点头致意。我道了恭喜，他却感慨起来：“现在我才明白，小孩子的爱好不能强求，要任由他们自己选。我以前啊，真是糊涂……”

暮色渐浓，香樟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我想起那个曾经被逼着挥舞乒乓球拍的小女孩，如今却在围棋盘上找到了自己的天地。每个人都是一粒种子，只是开花的时间和方式不同罢了。强求不得，也急不得。

朱老板背着手，哼着小调往家走去。那背影，似乎比从前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