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我开车去城郊办事,在一个转弯处,被一个头戴安全帽、手持红色三角旗的人拦了下来。他说前面“乌龟石”那段路的涵洞塌了,正在抢修,只能单边放行。一次放行几辆车,要等对面方向的车走完一批,这边才能通行。
一听到“乌龟石”这三个字,我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回忆。他说的虽然只是路边一块普通的大石头,可我却忽然想起,我老家那座山,也叫“乌龟石”。
我家就在乌龟石山脚下的镇上。听老一辈的夏二爷讲,这山名的来历,还有一个挺神奇的传说。他说,山脚下的小河里原本有只千年乌龟精,经常出来祸害人畜,搅得四邻不安。后来玉皇大帝派来一条龙,潜入河中和乌龟精大战了三天三夜,终于将它降伏。乌龟精被押到山顶,低头认罪,化成了一块石头。从那以后,这座山就叫“乌龟石”,山下的河就叫“滚龙溪”。
从我家到乌龟石山顶,原本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有些地方还铺着石头,爬上去大概需要十来分钟。小时候,我们这帮孩子经常约着上去玩。山顶上除了那块极似大乌龟的石头,周围还有一片起伏的石坝,附近有一口小池塘。那儿真是我们童年的乐园。
春天,我们上山闻花香、放风筝、摘野菜。满山遍野开满金黄的油菜花,我们在花丛里追蝴蝶,或趴在草地上看蚂蚁搬家。夏天,我们去捉迷藏、搞野炊、玩塘水。石坝被太阳晒得发烫,我们光着脚丫踩上去,一边跳一边笑,最后“扑通”一声跳进塘里,溅起好大的水花。秋天,我们去看落叶、看归雁、看夕阳。山上的树叶变红变黄,风一吹,簌簌地飘落下来,铺满一地。我们躺在落叶堆里,望着天上不断变换形状的云,直到太阳落山,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冬天,我们上山堆雪人、打雪仗、滑雪玩。上山时一个个穿着棉衣棉裤,手里提着竹灰笼,天气再冷也走得满头大汗。下山时玩得尽兴,有时甚至把鞋子衣服也忘在了山上。
最早的时候,乌龟石上还有一棵黄葛树,枝叶茂盛,老远就能看见。不管我们去哪儿,只要回来的路上望见那棵树的影子,就知道快到家了。越走越近,心里就越踏实。那棵树,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一直看着我们离开,又等着我们回来。
乌龟石陪着我长大,见证了我的一段人生。后来我高中毕业,到离乌龟石不到五百米的和平村校代课。在那三年的日子里,不知有多少个清晨和傍晚,我爬到乌龟石山顶上看教材、写教案。清风吹过,周围安静极了,是个备课的好地方。偶尔抬头,能看到山下村子里袅袅的炊烟,远处的田地像画一样,心里特别宁静。
最难忘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大哥带头成立了“荻花文学社”,常常组织我们十多个喜欢文艺的青年,到乌龟石山顶上开会,交流写作经验,有时还会现场写诗写文。不知不觉,乌龟石成了我们的创作基地。在清风明月的晚上,我们围坐成一圈,读诗、谈文学,有时候争论得脸红脖子粗,有时候又笑得东倒西歪。文学社成立才一年多一点,我们就在县里、省里的报刊上发表了十几篇诗歌、散文和小说。那时候的我们,真是满怀热情,觉得文字可以穿过时间,一直流传下去。
可惜后来,不知道是谁把黄葛树给砍了。再后来,连乌龟石也被开采,拿去修了房子,只剩下光秃秃的山头。我最后一次回去的时候,那里已经完全变了样,找不到一点过去的痕迹。那个美丽的传说还在老人们的嘴里流传,可是实实在在的景物却已经消失不见了。想想真是可惜。
“嘀嘀——”后面的车按起了喇叭。戴安全帽的人朝我挥动旗子:“可以走啦!”我一下子回过神来,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慢慢向前开,我瞥见窗外那座光秃秃的山,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惆怅。乌龟石虽然已经不在了,但记忆里的那个乐园,却始终绿意盎然,永远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