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一心赶着去永辉超市早市,就怕去晚了挑不到新鲜菜。谁知出门太急,放在门边的垃圾竟忘在了脑后。等我提着大包小包回来,走到单元门口才猛地想起来。往四周一看,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正纳闷时,对门的李婶倒垃圾回来,看见我就笑了:“找那袋垃圾是不是?早被隔壁王婆婆帮你拎下去啦!”
下午在小区散步,正好遇见王婆婆拿着一把旧蒲扇,要去南门黄葛树下乘凉。我赶忙上前道谢。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连连摆手:“不用谢不用谢,我正好要下楼,顺便的事。”
就是这声“顺便”,像一把小钥匙,轻轻一转,打开了我记忆深处的一扇门。门里站着已经离开五年多的父亲,他的嘴边,也总是挂着这轻轻的“顺便”二字。
父亲在酒井乡的卫生院做了一辈子医生。在我的记忆里,他的“顺便”好像无所不能。去县城办事,回来时总会“顺便”给东家奶奶捎几尺花布,给西家娃娃带几斤糖果。每天上班,他总会早到一刻钟,“顺便”把卫生院门前的大坝子打扫干净;下班回家,路过青石板街道,看见果皮纸屑,也会“顺便”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时间久了,那条街仿佛也成了他分内的事。每次乡邻们夸他,他总是腼腆地笑笑:“没啥,顺路的事,不费力气。”
有那么一两件事,像刻在我心里一样,怎么也忘不掉。
有一回,他从石沱乡开完会,一个人沿着公路往家走。天快黑了,经过万寿桥时,远远看见桥头蹲着两个人。走近一看,是同村的陈大姐和她十来岁的儿子。孩子脸色惨白,满头冷汗,捂着肚子直哼哼。陈大姐急得直掉眼泪,说走亲戚回来,儿子半路突然肚子疼得走不动,天又快黑了,她一个人实在背不动。父亲二话没说,马上给孩子做了检查,做了简单处理。然后他让陈大姐跟着,自己一弯腰背起那个半大孩子,踏着暮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三里多路,把孩子送到了医院。因为救治及时,孩子很快就没事了。事后,陈大姐提着一篮子鸡蛋来家里千恩万谢,父亲还是那句话:“真的不用谢,我正好顺路,碰上了,哪能不管。”
还有一次,让母亲念叨了好久。那是个夏天,父亲去新妙镇赶集。出门前,母亲再三叮嘱,家里晒了一院子的玉米,看天色可能要下“偏东雨”,让他办完事赶紧回来一起抢收。父亲满口答应。谁知他办完事刚走出场口,就遇见邻村一位远房二婶,正背着两袋沉甸甸的化肥,一步步艰难地往家挪。父亲见她吃力,想都没想就接过化肥,送了她一程。这一来一回,耽误了时间。等他赶回家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砸下来了。幸好邻居们看见天色不对,早早过来和母亲一起帮忙,把玉米收进了屋。父亲看着浑身湿透的母亲和已经收好的玉米,搓着手,满脸愧疚,小声说:“我……我路上顺便帮二婶送了点儿东西,没想到就……”
母亲当时有点生气,但看他那样子,气也消了大半,只是叹气:“你呀,你这‘顺便’的事,也太多了些。”
是啊,太多了。父亲的“顺便”,是他做人的准则。这“顺便”里,没有半点图回报的意思,也没有一丝刻意表现,就像山里的溪水,自然而然地流淌,滋润着路过的一草一木。他总觉得,这些都是举手之劳,做了,心里才踏实。
父亲离开五年多了。王婆婆的一句“顺便”,让我在这个平常的下午,又一次清晰地看见了父亲的背影。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回过头,对我温和地笑笑,然后转身,慢慢走进一片温暖的光里。
如今,我也常常会“顺便”做点什么。给邻居的花浇浇水,帮同事搬重物搭把手。每当这时,心里便感到一种特别的安宁与踏实。原来,父亲随手种下的种子,早已在我心里悄悄发芽,长成一片荫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