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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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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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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台黑白电视机

雨后的早上,空气特别清新。我慢慢走到学善社区广场,还没站定,一段熟悉的调子就飘进耳朵里。“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仔细一听,是《万里长城永不倒》的主题曲。

声音是从花坛边传来的,一个小旧音箱旁边,王大爷正跟着节奏比划招式。那调子,像一把有点生锈、却刚好能开锁的钥匙,轻轻一转,“咔哒”一下,把我那些关了很久的回忆给打开了。

时光一下子回到了八十年代初。那时候,改革的春风刚刚吹到我们这偏僻的乡下,日子像冰化开的水,慢慢流动起来,但家底还是薄的。全村没几台电视机,谁家要是有一台,那可是件稀罕事。偏偏这时候,电视连续剧《霍元甲》来了,真是人人都想看。一到傍晚,天还没全黑,有电视的人家院子里就挤满了人。大板凳、小板凳,黑压压的一片脑袋,都眼巴巴等着屏幕亮起来。

我和妻子那时刚结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女儿的奶粉钱都得省着用,哪还敢想买电视机?我岳父是涪陵县川剧团退休的,爱热闹,对电视这个新鲜东西喜欢得不得了。《霍元甲》开播后,他天天往有电视的人家跑。常常饭碗一推,有时候连饭都不吃,拎着长条凳就去占位置。岳母忙完家务,再慢慢走过去和他会合。那阵子,老两口三句话不离霍元甲,走路吃饭都在聊剧情,眼睛发亮,像年轻了十几岁。

有两件事,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酸酸的。

一次,他们去乡下走亲戚。那时候没通公路,全靠两条腿走山路。回来时偏偏遇上了一场瓢泼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缩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躲着。等雨停了,路也滑得难走,紧赶慢赶回到家,放下东西就往外跑。可跑到人家门口,踮起脚从人缝里往里瞧,只听见片尾曲的声音,一晚一集,已经播完了。岳父那懊恼的样子,像个没吃到糖的孩子,一路回来都嘟囔着,怪岳母不该硬拉他去走这一趟。

还有一回,家里来了客人,岳父陪着摆龙门阵,耽误了时间。去晚了,院子里早就挤得满满当当。他肺上早些年动过大手术,身体弱,却硬是挤在人群最后,踮着脚、仰着脖子,看完了整集。回来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疼了好几天。我和妻子看着,心里难受,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年重阳节前夕,我和妻子商量给二老送份礼物。可想破了头也不知道送什么好。我突然心一横,说:“我们给爸妈买台电视机吧!”

妻子一愣,苦笑着说:“好是好,可钱呢?难道去偷吗?”

那一夜,我整夜没睡好。第二天天刚亮,就和妻子走路去邻近的新妙镇。镇供销社卖电视机的小何,是我多年前就认识的老朋友,他听了我们的来意,也替我们发愁。我咬咬牙,说我们先付五十块——那是卖鸡攒下的全部现钱,剩下的一定在两个月内还清!小何被我们打动了,去找了领导,还用自己工资做了担保。当我们把那台十四英寸的“熊猫”黑白电视机抱在怀里时,手都在发抖。

四百多块,在那时候真是个大数目。我们向供销社要了根竹竿,两人一前一后,抬着这沉甸甸的希望,一步一步往家走。十几里的山路,走了两个多钟头,肩膀磨得生疼,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到家也顾不上休息,我立刻去屋后砍来一根长竹竿,架起天线。几个邻居也来帮忙,屋里屋外调试。当屏幕上终于跳出清楚的人影,传出响亮的歌声时,岳父脸上的皱纹全都舒展开了,像一朵盛开的秋菊。岳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从那以后,我们家就成了一个小小的电影院。每天晚上《霍元甲》开播前,岳父早早把凳子摆整齐,招呼左邻右舍一起来看。家里满是说笑声。岳父也恢复了在剧团时的精神头,一高兴就哼唱起来,有时候还比划几下。唱到“万里长城永不倒”时,他总是特别用力,把我们都逗得前仰后合……

“老陈,你看我像霍元甲吗?”王大爷一个收势,笑呵呵地朝我喊,把我从长长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定了定神,看着他被岁月刻满痕迹、却仍然精神焕发的脸,连忙回答:“像!像!你这拳脚,还真有几分那个样子呢!”

广场上响起一片笑声和掌声,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悠悠回荡,久久不散。

可我心里,却涌起一丝淡淡的、说不清的失落。如今,家里百寸投影仪投出来的画面,比那十四英寸的黑白世界,不知道清楚鲜艳多少倍。可那个为了看一集电视剧顶风冒雨、挤在人群里仰着脖子的老人,那个因为一台黑白电视高兴得像孩子的老人,已经离开我们三十多年了。

那歌声,还在响着。万里长城或许真的永远不会倒,可有些东西,却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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