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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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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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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杠子的记忆

上周星期六,重庆的天气真好。不冷不热,正适合出门走走。我和老伴吃过早饭,闲着没事,就开车去了城郊。打算爬爬山,透透气。

山不算高,石阶也平缓。我们走走停停,很是自在。走到半山腰,穿过一片青杠树林时,老伴忽然“哎”了一声。弯腰从树下草丛里捡起个东西,托在手心递到我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我接过来凑近一看,心里一动。原来是颗青杠子。深褐色,卵圆形,顶上还带着个小把儿,像顶小帽子。我蹲下身,轻轻扒开脚边的落叶。草丛底下竟密密地铺着一层,都是熟透掉下来的。“哇,是青杠子啊。”我说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

我们这地方,青杠树常见得很。山野里,田坎边,到处都能看到。果子结得含蓄,藏在叶子后面,如果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小时候,我们哪知道它叫“壳斗科常绿乔木”。就叫它青杠树。

它的木头硬实,老一辈人喜欢砍来打家具、做农具柄,很耐用。果子呢,淀粉多,能做豆腐、酿酒。是灾荒年间较好的“救荒食物”。听说在传统医学中也有一定药用价值,能收敛止泻,止血消炎等。这些知识,是后来从书上看来的。可关于它的记忆,却早就长在骨子里了。

我的思绪一下子飞远了,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夏天。那时一放暑假,我们几个半大孩子就满山跑。盛夏时节,青杠子刚长成,还是青绿色的,最是鲜嫩。我们专挑矮树上饱满壮实的,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去掉那小梗,再找根火柴棍或细竹签,从它圆鼓鼓的“肚子”插进去。一个简易的陀螺就做好了。

这陀螺不用鞭子抽。只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截小棍,用力一搓。它就在平地、石板甚至手心里,滴溜溜转起来。我们经常比赛,把转着的陀螺轻轻放进搪瓷脸盆里,看谁的转得最久。盆底光滑,陀螺转着,发出细细的“嗡嗡”声。混着我们的大呼小叫,就是整个夏天最动听的音乐。

可比起这自制的玩具,更让我忘不掉的,是大舅做的青杠子豆腐。

那正是些填不饱肚子的年月。山里的东西,只要能吃,都成了宝贝。深秋,青杠子熟了,纷纷从壳斗里掉下来。山里人就提着篮子、背着背篓去捡。拿回家,经过一番折腾,就能变成青杠子面、粉,还有那深褐色的青杠子豆腐。

我第一次吃,大概七八岁,在大舅的家里。那豆腐切成方片,凉拌着。样子和现在的米豆腐有点像,但颜色深得多,差不多是黑的。入口滑溜溜的,带着一股独特的、微涩的清香。我说不上来那具体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好吃。后来,每年去给大舅拜年,饭桌上总少不了那一盘青杠子豆腐。别的地方,我再没见人做过。青杠树到处都是,可会把这果子变成美味豆腐的手艺,却不是人人都会的。

大舅说过做法,我还有点印象。要把捡回来的青杠子晒干,去壳,把果仁磨成粉。粉要用水泡上好几天,还得不停换清水,为的是去掉那股涩味。然后过滤,得到细细的淀粉浆。最关键的一步是熬煮和“点灰”。把浆倒进锅里,小火慢慢熬。一边搅和,一边慢慢加入用草木灰泡水滤出的澄清碱水。眼看着锅里的浆汁一点点变稠,最后凝固成颤巍巍的一大块。等它凉透了,倒出来,就是青杠豆腐了。

后来,大舅把这手艺教给了母亲。那是七十年代初,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红薯是主食,偏偏又遇上干旱,收成不好。全靠上头发下来的救济粮过日子。我们只要一放学,或者放假,就提着竹篮子往观音阁、何家岩、朱家湾那些地方的青杠林里钻,去捡掉落的果子。

母亲照着大舅教的办法,试着做。头一回,可能是草木灰水放多了,豆腐做出来很老。吃起硬邦邦的,虽然用勺子舀不碎,可嚼着费劲,也不够软嫩。接下来她又试了几次。不是太嫩,一碰就碎成渣;就是太老,发硬,还带着苦涩,实在难以下咽。她跑去问大舅,才知道问题就出在“点灰”和火候上。碱水要一点点地加,边加边看豆腐凝结的情况。成型后也不能压榨太急太久。

母亲记下了,一遍遍地试。终于在有一年的重阳节前,她成功地做出了像模像样的青杠子豆腐。那天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那深色、弹滑的豆腐,都觉得是世上最好的美味。

“快来,这树下的青杠子好大好漂亮哟!”老伴的喊声从前边传来,打断了我的回忆。她正站在几棵高大的青杠树下,双手捧着一捧刚捡的青杠子,笑着朝我喊道。

我站起身,朝她走过去。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看着老伴高兴的样子,再看看这满林的青杠树,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孩子气的欢喜。嘴里不自觉地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脚步轻快,像是回到了那些满山疯跑的童年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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