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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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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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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登山忆父亲

这些年,我爬过很多山,也记不清有多少次是跟父亲一起去的。大多数山的印象都已经模糊,只有三次登山经历,一直牢牢印在我的心里。

第一次是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那年重阳节。父亲带我去新妙镇的大舅家走亲戚。早饭后,太阳已高高升起,父亲放下碗筷对我说:“今天天气好,带你去爬普陀山。”我高兴得蹦蹦跳跳,拉着父亲的手就出了门。

普陀山离大舅家不远,山势平缓。我们沿着石阶慢慢往上走,路两边长着矮树丛和杂草,在阳光下散发出好闻的青草味。我年纪小,走了半个多小时就觉得已经爬得很高了。站在山顶往下看,整个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父亲指着四周给我介绍:东边有涪山轿子顶和仙人嘴,西边是鱼跳坎,南边能看到游江河和山王嘴,北边有座九龙庙。他还给我念了当地的顺口溜:“轿子抬仙人,杀鸡祭山王。九龙游江河,吓得鱼跳坎。”我当时不太明白意思,只觉得念起来很顺口。从山顶往下看,新妙镇安静地卧在山脚下,梯田层层叠叠很整齐,房屋星星点点分布着,小河像条亮晶晶的带子绕着村庄。对一个从没登过高山的孩子来说,这景象已经足够震撼。

山顶有座普陀寺。父亲一边带我参观一边讲解,说这座寺庙历史很久,最早在明朝崇祯年间建成,叫白云庵。后来改过好几次名字,直到民国初年,重庆罗汉寺的海清法师来扩建,才定名为普陀寺。最兴旺的时候,寺里有近百个和尚、三千亩田地,还有自己的榨油坊。父亲压低声音告诉我,当年闹革命时,刘伯承也曾经在这里躲避过。

我看着褪色的屋瓦和斑驳的木柱,虽然不太懂什么是历史,心里却感到特别平静。我们慢慢走过一个个殿堂,最后在古老的大雄宝殿前停留了很久。父亲摸了摸墙壁,长长叹了口气:“可惜哟,文革期间建筑遭严重损毁,仅存残房三间。下山时已是正午,心里感觉特别清爽。那是我第一次隐约感受到岁月的厚重。

第二次登山,已经是三十多年后。我已四十五岁,父亲也老了。在重阳节前一天午后,我们回老家朱家湾砍竹子编箢篼。忙完后,太阳还挂得老高,父亲直起腰,拍拍身上的竹屑说:“走,去爬乌龟石山。”

这座山因为山顶有块像乌龟的巨石而得名。我们很轻松就爬到了山顶,一起坐在光滑微凉的龟背石上。脚下是我们世代居住的酒井村,房子稀稀疏疏的,山下的滚龙溪像条银线,新修的公路弯弯曲曲向前延伸。但我们没怎么看这些,而是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蓝天白云。

在这片天空下,父亲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他讲起二十多岁时,走南闯北的经历——在重庆城学裁缝,在道深堂学抓药,在乡卫生院当医生等。他说起一些我从没听说过的年轻时的朋友,说起他们当年的豪情壮志,也说起生活的不易。他语气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静静听着,偶尔转过头,看他花白的鬓角和依然明亮的眼睛。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不只是他的儿子,更是他生命的倾听者,终于理解了他沉默大半生的、厚重如山的往事。

 第三次是五年前的重阳节。父亲年纪大了,已经爬不动陡峭的山。我开车带他到蔺市镇的红酒小镇,这里的鸡公山被开发成了游乐园。山不算高,但特别热闹。摩天轮缓缓转动,大摆锤把人甩到半空,引来阵阵尖叫。还有悬崖边的高空脚踏车、穿楼而过的小火车、五彩的彩虹路……到处都是游客和新奇的游乐设施。

父亲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只是背着手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去坐大摆锤,人被抛到空中时,心怦怦直跳,忍不住大叫起来。在一片喧闹声中,我清楚地听见父亲在下面喊:“小心点!抓好!”声音洪亮有力,就像我小时候听到的那样。

中午,我们在景区买了美心馒头和凉面。父亲吃得很香,连连称赞馒头有面香味。那天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我们父子坐在山顶的长椅上,不看那些游乐设施,专心地望着山下的长江。江上船只来往穿梭,公路上的汽车缓缓移动。我们断断续续聊着天,更多时候是安静地坐着。就这样一直坐到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色,坐到夜幕缓缓降临。

那时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陪他登山。第二年,还没等到重阳节,父亲就安详地离开了。

如今,重阳节又快到了。天应该还是那么蓝,风应该还是那么轻柔。山,依然静静地立在那里。只是山路上,再也没有那个等我、催我、提醒我“小心点”的背影了。登高望远的习俗,对我来说,从此多了一份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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