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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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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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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缝里的野菊花

进入十一月,山城的深秋才算真的来了。这儿的秋天总是犹犹豫豫的,不像北方那样利落。夏天的热气还赖在江边不走,早晨江面浮起的薄雾里,还裹着没散尽的闷。只有风不一样了,穿过高楼的风带着凉意,拂在脸上,像山泉水浸过的绸子,软软的、凉凉的。

山野已经染上秋色,半黄半绿的。花还开着,热闹得很。走着走着,忽然闻到甜丝丝的香气,是迟开的桂花,藏在墨绿的叶子后面,懒洋洋的。坡上的格桑花开得正好,粉粉白白连成一片,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一群不知愁的姑娘。还有这儿一簇、那儿一丛的红枫,在青翠的山间烧得火红,给渐渐凉下来的天气添了些暖意。

这些花都好,都热闹。可我心里总惦记着另一种——不是公园里精心伺候的菊花,是长在石头缝里的野菊花。

这份惦记,是从前年重阳节开始的。

    那时我们退休支部爬五堡山。小巴送到山脚,大家沿着陡峭的山路慢慢往上爬。没走多远,就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把衬衫紧紧贴在背上。领队招呼大家在石阶上休息,我拿着新买的手机,站在小坡上到处拍照。镜头一会儿追着天上的云,一会儿拉近远处的山。脚边的草窝里,其实也开着一朵小野菊,瘦瘦小小的,颜色淡淡的,引不起谁注意。我的目光轻飘飘地从它身上滑过去,心思都在远处了。

休息够了,继续往上爬。快到山顶的拐弯处,我的目光突然被一块大石头抓住了。那石头又高又陡,像从山上长出来的一堵灰墙。石壁中间,一道深深的裂缝里,竟然跳出一团金黄!那是一丛野菊花,长得密密匝匝,金灿灿的花瓣在秋阳下,像一簇安静燃烧的火焰。

     “大家快来看!石头缝里长了一丛菊花!”我忍不住喊。

这回可不像刚才忽略那朵小菊了。大家立刻围过来,惊叹声此起彼伏:

“这么高的地方,它是怎么长出来的哟?”

“生在石头缝里,一点土都没有,靠什么活呢?”

“太阳这么晒,它怎么也没干死?”

老人们仰着头,像遇见了一位远离尘世的隐士。刚才还累得东倒西歪的他们,这会儿都来了精神。有人举着手机放大镜头,有人互相招呼着以花为背景合影。最打动人的是,几个老伙计竟摇头晃脑地背起了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老张先开口,声音带着喘,却很有味道。

老王接上:“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老胡也跟上,特意提高了嗓门。

最让人动容的是八十多岁老任,他扶了扶老花镜,一字一句地念:“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念完,他又指了指石缝上面对我们说道:“这野菊花啊,就像我们这些老家伙,看着软和,骨子里却硬气得很!”

带队的老李在前面催:“走喽,快到顶了!”我们这才如梦初醒,依依不舍地离开,跟着爬上了五堡山的顶峰。

下山时又经过那里,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仰头默默看了一会儿。那一路上,人们聊的不再是家长里短、身体毛病,全是那丛不可思议的黄菊花。

如今,两年多过去了。那天爬山的具体路线、山顶的风景、同行的人说的玩笑话,在记忆里都模糊了。只有石缝里那团金黄,像用刀子刻在心板上似的,颜色一点都没淡。

在这微凉的夜里,窗外淅淅沥沥下着秋雨,我又想起:它还在那里吗?在那面孤高的石壁上,是不是还精神抖擞地开着?经历了两个春夏秋冬,更多的风、更多的雨,它还好吗?

这问题没有答案,只在心里扯出一丝长长的牵挂。忽然,我想起白居易那句“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便轻轻念了出来。

夜更深了,雨声越来越密。那石缝里的秋魂,想必正伴着山风夜雨,在没人看见的高处,静静完成自己生命的仪式。

生命的倔强,往往不在繁花似锦的园圃,而在无人问津的缝隙。那石缝里的野菊花,何尝不是每个人内心深处不肯屈服的灵魂?在命运的夹缝中,我们依然可以选择——向着阳光,开出自己的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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