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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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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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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

满城锣鼓元宵节,万家灯火庆长年。街上人人结伴成群,共赏濮阳“空中飞龙”(拉龙)表演,眼前的龙虎争斗、狮子滚绣球,风驰电掣,场面激烈。

这一传统艺术是清朝永乐年间从山西省洪洞县传袭而来,距今已有600余年的历史。我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动着推着往前走,还有划旱船、罗汉舞和舞龙表演,四处回荡着笑语喧哗,华灯初上,火树银花。也许许多年以后,我还会记得故乡难忘的夜晚,团聚的时刻因为稀少才显得弥足珍贵。

我忽然想起来小学时候就不在的爷爷,他年轻的参加过这项表演,“拉龙”用的铁条,拉起来又笨重又费力气,还需要多人协同配合;今非昔比现在的“拉龙”各种动物形象更加逼真,使用了滑轮和灯光,更省力且具有观赏性。

爷爷身材健硕,面色白皙,眉毛浓密,鼻梁高挺,眼眸深邃,总是自信满满。爷爷17岁父母双亡,是个孤儿,大哥老欺负他,生活困苦,不是挨打,就是干不完的活,所以英年早逝,就像一辆长期使用过度报废的车辆,年老的爷爷常常去医院看病,眼里常常含着泪水,还有紧闭的双唇,但是眼睛还是神采奕奕,就是记忆力渐渐丧失了,最后医院也没有查明爷爷死亡的原因。爷爷到死都没去过最想去的北京。

病人对自己有病有充分的话语权,感觉不适未必有病,未觉不适未必没病是一种常态,然而无论身处哪个时代,医学应该带来更多美好愿望和善意,而不是全凭医生去做判断,医生判断可能失误,未必全部可信,医生应有恻隐之心,安神定志,对病人作至亲所想,为苍生而医。

爷爷过世的那年暑假,我一个躺在拖拉机上,默背朱自清的匆匆: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地回去吧。人生漫长而匆匆,过去的日子不是毫无影踪,总要有点痕迹,前行的道路充满茫然,但正因为不能预知结果,才更有趣味。

我小时候跟着爷爷放过羊,羊穿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走到清风激荡起小波浪的池塘,回家路上沿着灌渠的草慢悠悠的吃过来,我们披着红色的夕阳和晚霞,吹着轻柔的晚风,走在蜿蜒的乡间小道,渐渐接近家的方向……

奶奶身材矮小,面容清瘦,眼睛灵气十足,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就是没上过学。小时候还看过我,就是老爱戴个毛线帽子,在屋子里也戴着,我常常偷偷从后面摘她的帽子,然后哈哈大笑。我试图教了她好几次写她名字,老是学不会。爷爷走了以后,奶奶一个人很孤单,但是自理能力很强,活到了90多岁,我们全家给奶奶办了90岁大寿,那天来了很多人,觥筹交错,非常热闹,愿奶奶福寿安康。

爷爷年轻的时候,有很多上海知青插队,喜欢找爷爷聊天,奶奶老是疑神疑鬼,怀疑爷爷出轨。有一回春节,奶奶和爷爷吵架,爷爷一个人磨菜刀,奶奶误会他要杀人,其实爷爷是要做饭,爷爷厨艺不错,有人还叫他做过婚宴。人们四处奔忙,欢快相聚,又欢快相离,各自安好。

爷爷没钱上学,自学读过很多书,经常给爸爸和我讲李白、水浒传、三国演义等故事,爸爸常给我讲爷爷的故事。

有一回,我们一家在黄河大堤上吃鱼,我和爷爷讲了我刚刚读完的《爱的教育》,是一本小学生日记:有安利珂开学适应新环境,认识新朋友;洛佩谛舍身救人,被车碾伤;安利珂和卡隆深刻真挚的友谊;傲慢的诺皮斯和善良的卖炭者,最终握手言和;虚荣心的坏影响;父亲教育安利珂做一个有爱又正直的人;波列西科原谅打伤他的同学;安利珂开开心心和小朋友一起放学;小抄写员分担父亲工作,却被父亲误解。

我讲得头头是道,爷爷听得津津有味,爷爷还说“爱就是家庭最好的教育。我虽然听不懂,都是外国名,这些故事挺有意思的。”

唱的是花脸,踱着方步,器宇轩昂,一开嗓嘹亮。爷爷收麦子每次都是大队第一,还会打烧饼,烧饼摊生意红火,参加过戏班子,唱大弦戏手到擒来,唱的是花脸。大弦戏属于原生态稀有戏种,与唐代宫廷梨园戏有渊源,继承发扬了宋元杂剧,在河南濮阳、滑县及菏泽地区流行,属曲牌体,是多声唱腔,音域辽阔。

爷爷朋友很多,迎来送往都是过来找他玩的,人情来往很累,总有送不完的礼、吃不完的饭和喝不完的酒。他还和朋友一起办过食堂,自己开过染坊,年轻的时候走路到山东郓城进布料,没事还喜欢一个人打洪拳,洪拳套路不多,模仿动物形体为主,在民间广泛流传。

爷爷和奶奶的包办婚姻,是大哥安排的婚姻,因静静条件有限,而非个人情感和意愿。不仅这样,爷爷还给大姑和二姑也包办婚姻,这种违背婚姻自由原则的方式,我觉得违背社会期望和个人幸福。大姑安心顺从,二姑誓死抵抗,爱情要自己做主,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和眼光,过得幸福与否也只与自己有关。

老家有五个孩子,大姑从小没上过学,但是人很聪明,照顾一大家子人,日夜操劳,经常干家务,整日忙碌在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之间,腿早早的就迈不动步,大姑父在工地干活被飞来横祸砸伤亡。二姑、大伯、三叔早早辍学。二姑夫因癌症,医院大夫反复强调病情严重性,天天提前给二姑夫判死刑,二姑夫生存意志先垮掉了,到医院不出两年就逝世了。

爷爷和奶奶都有点重男轻女,和许多家庭一样。我爸爸排行老二,爷爷最喜欢他,出去喜欢抱着他,爸爸学习成绩很好,17岁离开家当兵,在湖北的大别山山区度过了艰难困苦的日子,爷爷死了以后,他憔悴了不少,像是家里墙上耷拉着颓废的丝瓜。爸爸一提爷爷就哭,爷爷对他特别挺爱。我经常跟着爸爸去给爷爷上坟,坟头上的青松在寒风中特别坚挺。

犹记得从小到大每年都回老家,有次我回老家,抱住爷爷,和爷爷、奶奶说:“在路上我就感觉到家快近了,闻到了家的气息。”爷爷和奶奶高兴地哈哈大笑,爷爷还问我:“你是怎么闻见的?”我说:“不知道。有一种泥土和青草味。”

那年春节来了很多人,迎来送往,热闹又喧嚣。衰草黄杨之间,坑洼的乡间小路,有嬉戏打闹、放鞭炮的孩童,有拄着拐杖跟在后面步履蹒跚的老人,劲风一扫,为数不多的落叶落地,踩踏过,发出咯吱咯吱的曲调。

犹记得有一年春节,我大概三岁左右,一直吃着东西在涌动的绿色麦浪里跑来跑去,当时我们家附近有好多水潭和池塘,哥哥、姐姐带我偷玉米、红薯,放鞭炮,我在一边观看,一边低头吃薯片。哥哥把玉米扔给我说“接住”,我没接住,玉米“咣当”一声砸到我的头。

然后哥哥潜水一溜烟不见了人影,那个冬季午后的阳光,给村庄蒙上迷人的面纱,照在我躲藏的麦秸杆上如金线洒落,照在我脸上暖洋洋的,像是穿了一件金色缕衣,太阳用灵巧的双手织布为我披上了欣悦的衣服。

从前老家院里有一条田园犬,就回家的时候热情的汪汪叫,每次回家都喜欢蹭我腿,一年暑假,我在炙热的阳光下,听着阵阵蝉鸣,画了一张它的速写,这只土狗非常配合,一动不动,安静地闭上了眼睛,院子里的鸟雀在丝瓜藤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附近的屋子传来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和噼噼啪啪的麻将声。

老家的规矩很多,早晨四点就得起床串门,哥哥姐姐拉着我去给认识不认识的长辈磕头,就为了换点糖吃,我当时很瞌睡,哥哥、姐姐拉着我出去磕了一圈子头,我回来把糖全给了别人,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濮阳,别名龙城,因有距今6400年的“中华第一龙”蚌塑龙而得名,但到了90年代中期,辽宁查海出土了距今8000年的石块堆塑龙,因此濮阳改成“中原第一龙”,为了纪念还建了“龙碑”。濮阳市戚城公园俗称孔悝城,叠压着裴李岗、仰韶、龙山文化,以及商、西周、春秋、战国、汉等文化层。早起是卫国国君孙耳的城池,后因政变,

太子蒯控制了执政的外甥孔悝,自立为庄公。子路是孔悝的县令,为救孔悝,在战场厮杀,正冠而死。这里还是舜帝故里,舜帝生活困苦,父亲是个盲人,母亲很早去世,父亲续弦,父亲和继母老是打他,弟弟老害他,但是舜始终友善,尽力处理家庭关系。

后来尧让舜参预政事,管理百官,接待宾客,经受各种磨炼。舜不但将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在用人方面有所改进,后来尧禅位于舜。舜励精图治,考核诸侯,明定赏罚,各地巡守,考察民情,用流放代替肉刑,以示宽大。我和家人沿着一级一级的台阶缓缓走进他,像人文始祖鞠躬。

老家濮阳县始建于五代时期,不远有条十字街和一座四牌楼,黄绿色琉璃瓦顶,四角飞沿如翼,四面有瑞兽和鼎,上书颛顼遗都、澶渊旧郡、河朔保障、北门锁钥。

古十字街是民居常见的单层硬山顶、青砖灰瓦、鳞次栉比。穿过四牌楼向西,有“回銮碑”和一口古井,传为宋真宗亲笔。宋景德年间,真宗听从寇准建议,御驾亲征,渡河时真宗略有胆怯,寇准极力劝谏,军威大阵,势如破竹,萧太后被迫与宋军议和。“回銮碑”上有句话非常好:继好安边境,和同乐小康。

街上另一个突出的建筑是八都坊,又叫“澶渊名阀坊”。明朝万历年间所建,史纪著、侯英,大理寺卿李珏、史褒善、王延,尚书赵延瑞、董汉儒,巡抚吉澄八家共立。坊的南北有两个下马坊,文官到此下轿,武官到此下马,皇帝到此,也要“龙行三步”。

对了,黄河上还有秦始皇修的金堤,民间有“秦始皇跑马修金堤”“北修长城挡鞑兵,南修金堤挡洪水”的传说。秦始皇雕像赫然立在中间,十分伟岸英武。

这条漫长的金堤,也是数万名民工的血泪史,秦始皇骑上马,叫监工大臣跟着,马跑到哪里,就修到哪里。他沿着黄河跑了二百多里,马蹄印就成了修金堤的线路。伤心经行处,兴亡百姓苦。唯有碧绿连片的荷叶,亭亭玉立的荷花,随风摇摆,沁人心脾。

据说,有300多个姓氏源流在濮阳,其中有17个大姓为:张、姚、顾、孙、范、孟、文、孔、柳、卫、史等。张姓是皇帝张挥的后代,因为发明和善于使用弓箭二得名,我和爸爸妈妈去过一次张挥公园,我有位同学也去过。张姓不仅有孤篇盖全唐写春江花月夜的张若虚,还有纵横家张仪,汉初三杰谋士张良,外交家张骞,科学家张衡,蜀汉名将万人敌张飞,还有写百忍歌的张公艺,逆境中,忍是大智慧,化情智为理智。

人生忙乱又匆忙,回望故乡如今虽然是水乡变秧田,但这里的生活也是自由悠闲,世上荣华万千,不如故乡宁静田园。故乡熟悉又陌生,故乡是一种感觉,是无忧无虑的荒野,是无拘无束的自由,一望无际碧绿的天和深蓝天空悬着的圆月,是大自然最温柔的笔触。

在城里住不下去,却也回不了农村,是农民的两难困境,在社会变迁中,如何处理好乡村和城市之间的关系,如何把握好我们中国的根,恐怕这是一个值得所有人深思的问题了,新时代城乡融合发展仍然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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