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代的父亲,对于自己孩子的爱从不溢于言表,历来都是默默的沉甸甸的藏在孩子一步步成长的脚印里,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对自己父母的爱更是内敛的表达着,犹如山川的静默与地心的炽焰,含蓄而热烈,从未间断。亦如我的父亲对我奶奶的那份爱,五年来,父亲把生活无法自理的奶奶时刻带在身边,去住校、去县城、回老家…这份爱是无言的,奶奶耳背,听不见父亲的一言一语,唯能感受到的只有父亲每天抱进抱出的怀抱、洗脸喂饭的双手。父亲说“照顾自己的母亲是做我作为儿子的责任,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把这份孝敬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为了就是报答母亲这一辈子的辛劳,也为了用行动向我的孩子解读自己对孝的理解——孝,就是倾尽自己所能让自己的妈妈可以将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延续得更长久一些,毕竟妈在家在”。
校园里悦耳的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奔跑在去食堂的路上,路过教师宿舍楼前时,天真无邪的她们会放慢脚步,轻轻的走到奶奶身边,用手慢慢的摸一摸奶奶的手和脸,有的会半蹲下来和奶奶说说笑笑,好不温馨,整个过程即使奶奶一个字也听不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奶奶跟着父亲住校的第5个年头,也是父亲把奶奶随身携带的第1956天。
那时的学校还没有自动铃声,所以父亲每天除上课之外还肩负着一个任务———敲钟,起床钟声、上课钟声、下课钟声、放学钟声…。每天早晨五点多,父亲早早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好奶奶一天的食物,由于奶奶基本上丧失了咀嚼食物的能力,为了让奶奶能够吸收到更多的营养,父亲不仅给奶奶喝奶粉,在饮食上也颇有一番研究。他首先把已经煮熟的肉一点点的撕细,然后将肉、青菜、鸡蛋等等有营养的食物混搭起来,用破壁机搅碎成米糊状,再放上一些调料,这才将奶奶一天的饭量准备好。做完这些也到了去教学楼敲起床钟的时间,父亲轻手轻脚的关上宿舍的房门,大踏步的下了楼,去教学楼敲钟、签到,将早晨的工作安排妥当后又一路小跑着回到宿舍,帮奶奶洗漱、换尿不湿、换衣服、梳头、戴帽子、穿鞋子,接着把奶奶抱出到客厅,放在专用椅子上,然后给奶奶喂早餐,把奶奶照顾妥当之后,父亲不禁长舒一口气。最后他把纸巾、水杯放在奶奶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打开电视,音量调为O,才接着奔赴向教学楼继续他的工作。天气冷时,父亲会在奶奶的身边放一个电烤炉,将温度调到合适的档数,将距离拉至合适的长度,让奶奶坐着不会挨冻;阳光明媚时父亲会将奶奶抱下楼坐在屋檐下,看着孩子们在校园的操场上嬉戏,虽然耳朵听不到但当她看到孩子们俏皮的身影时,会暖暖的微笑着,一直微笑着。父亲敲响的放学钟声在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悄悄散尽之后,他才又一路小跑着回宿舍,当打开门看到奶奶倚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无声的电视时,父亲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稍坐在沙发上缓一缓才起身照顾奶奶——换尿不湿、喂饭、洗漱…。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八十多岁的高龄奶奶,每天坐在椅子上等待他儿子放学归来,翘首以盼。她看不懂时间、听不见铃声,只知道儿子进门的那一刻就是放学的时间,她依旧微笑,然后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的儿子,像极了很多年前,她在村口等待儿子放学回来奔跑到她怀里,只是如今她只能等待儿子放学归来将她抱在怀里。
父亲曾经突发脑溢血,在重症监护室里与死神抗争了整整21天,许是英年早逝的爷爷在上天守护着这位2岁就没有父亲的可怜孩子,第22天我的父亲就在重症病室里奇迹般恢复如初,次日就转到普通病房,那时就只是像个下田做了一天工的老农一样,除了虚弱一些,其他指标都很正常。万幸的是父亲的生活轨迹没有因为那场重大的疾病而受到困扰,于是他想去学开车考驾照,可母亲是不赞成的,毕竟驾车是一项极需高度专注力的脑力活动,这对一个曾经脑溢血的病人来说,不管是脑力活动的承受力或者反应力都是极大的考验,存在一定风险。父亲明白母亲的用心良苦,就没再坚持去学车考证,可直到那天奶奶摔倒再也无法站起来行走后,学车拿驾照便成了父亲不可动摇的目标。他说,因为奶奶不能走路了,没办法生活自理,只有自己会开车可,不管去哪里才能方便的把奶奶带在身边,才可以随时照顾自己的妈妈。
每每周日的余辉即将落尽,父亲便将奶奶的日常用品收拾妥当放在车上,然后弯下腰抱起奶奶走向车上,说“妈,走了哦,跟我去上学了”,然后转身把老家的大门锁好,奶奶依旧不语,两只手搭在父亲的肩上,微笑着。车子在落日的轻抚下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直至消失在老家的拗口处,前面是我的父亲带着他的母亲去上学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