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亮的外公心脏病发作溘然去世!听到这个噩耗我不禁扼腕太息:一个多么慈祥谦和的老人,怎么就......蓦地,我想到了我的姥爷。
想到了姥爷,与姥爷诀别的情景立刻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个闷热的午后。推开姥爷家的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来了,快…快坐下。”姥爷吃力地抬起枯枝般的手,微弱的声音中有些颤巍巍,却充满了欣悦。“来了,姥爷。”我快步来到老人家面前,轻轻握住那双青筋盘结的手,指节硌得掌心生疼,皮肤薄得能看见底下骨头的形状。我心头一阵酸楚,却不敢表露,生怕姥爷觉察到。“姥爷,您好好休息吧,过几天就好了。”我紧忙把目光移到姥爷身上。
姥爷袒露着上身,肋骨在松弛的皮肤下起伏,像被岁月风干的船骸。姥爷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吱声,闭上了眼睛。风扇搅动着暑气,把姥爷急促的呼吸声切成碎片,似乎要把一切都湮没。我忍不住逃到院里,阳光白得刺眼,我的眼泪却比阳光更发烫。
姥爷终因年事已高几天后撒手人寰。他走得很安详,没有丝毫的畏葸。我想姥爷虽一生清贫,但有儿孙绕膝,家庭和睦,也算是圆满了。想到了姥爷,记忆逐渐清晰起来,最终拼缀成一个大大的“爱”字。
儿时,家里一贫如洗。拮据的生活,不仅缺衣少食,连柴火都没得烧。姥爷一家十来口生活也很贫窭,无法从钱财上帮我们,所以时常挑柴到我们家来。要知道,一个花甲老人需翻山越岭,步行十几里崎岖小路,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困难!记得第一次到我们家送柴,姥爷挑来了一大捆干柴。“姥爷,这么一大抱柴火你都扛得动,真厉害。”姥爷轻轻抱起我,“姥爷和孙悟空一样厉害,呵呵!”姥爷笑了,我也笑了。母亲刚点上炉火准备做饭,姥爷撂下一句话“我走了”,连口水都没喝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家门。“快去追你姥爷。”母亲催促着我,我赶紧追了出去,跑了几百米才追上,哭着闹着硬拉他回来,一句句“姥爷别走”也打动不了他的心。“别哭别哭,姥爷不是孙悟空吗,在柴火堆里给你藏了好东西呢,快去找找。”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回来。“你姥爷就是不舍得我们破费,哎。”在母亲的叹息中,我真的发现了惊喜,算是安抚了我“受伤”的心——一个小包中包着两个苹果(以后的日子里变成了栗子或山楂等等),我像得到了宝贝一样高兴了好几天。
那时候,母亲时常提起姥爷,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敬意。她说姥爷是个孝子,母亲的奶奶身体不好,姥爷省吃俭用变着法的给老人做好吃的;老人卧病在床期间,姥爷就守在床边,和衣而睡;老人行动不便,姥爷就背她去晒太阳......姥爷还是种庄稼的好把式,吃苦耐劳,爱动脑筋,种啥啥丰收。每每去姥爷家,什么瓜呀枣呀梨呀杏呀,我总会吃个够。
“关于这条河还有一个故事呢?想不想听......”池塘边,小溪畔,地埂上,总会留下我和姥爷的足迹。“姥爷,我觉得你像孙悟空的师傅唐僧。”“为什么啊?”“年纪大,懂得多呀!”“哈哈!”......姥爷那粗糙的手拂过我的发顶,慈祥的目光滑过我的眼眸,亲切的叮咛响过我的耳畔,让我的心里更觉甜美。临走时,再捎上几个姥爷种的南瓜,回家就是过年了,不亦乐乎!
渐渐地,我们都长大成人。年过古稀的姥爷仍不辍劳作,却因年龄的关系不能再来我家了,父母便经常去看望姥爷,成家之后我和妻也抽空去,再后来我带上了孩子。姥爷依旧是对我们嘘寒问暖,依旧是忙着买这买那,为我们做最丰盛的饭菜 ,“多吃点,长个子。”其实我们都早已过了长身体的年纪,可在他眼里,我们永远是等着摘南瓜的孩子。唯一改变的就是那份亲情愈发浓烈了。
如今我也时常回家看望父母,一起坐在沙发上,什么都可以谈,什么都可以不谈,他们开心得像孩子,我也像个孩子,在他们心里始终是。有时在外求学的女儿也会给他们打电话,甚至买些东西——这并不是我要求的,而是孩子的牵挂,我感到十分欣慰。
此刻电脑前提笔,墨色在纸上游走成泪痕,我才发现文字如碎雪,一触即融,那些藏在柴火堆里的惊喜,池塘边的笑声,还有他的模样,岂是一屏文字能装得下的?这些都化作了骨血里的星光,在每个想他的夜晚,轻轻摇晃。
想起姥爷,我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