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透乌云,在车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当班车到站的吆喝声惊醒昏沉的叶子时,最先闯入她视线的是一地滚动的红——饱满的杨梅像散落的红色玛瑙,在沥青路面上格外刺眼。
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大姐徒劳地捧着破底的纸箱,口罩上方露出惊慌的眼睛。旁边一位背包的青年正在弯腰捡拾。也许是这青年撞到了这位大姐才洒落的吧。叶子小心地落脚站在一边。后边一位大哥赶紧掏出一个口袋递向这位大姐。没有多话,就一个关切的眼神、一个熟稔的动作,应该是这位大姐的老公吧,叶子心里想。
“谢谢这位大哥,不用不用,我这还有个口袋。我搞不明白这纸壳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破底了呢?”见大姐不要,这位大哥就匆匆离开了。原来不是一家人,叶子挑挑眉。
“要是再不捡很快就会被过往的车辆压坏了。”青年不停地捡,叶子也弯腰加入,黏腻的汁水很快沾满叶子的指尖。
“可能是杨梅渗出的汁液把纸壳底部打湿了,一下子就全部倒出来了。”大姐一边不停地嘀咕,一边拿出另一个蓝色的大口袋。看来也不是这青年撞洒的,出现两次判断失误的叶子撇了撇嘴。
“你们,你们是两姊妹吧。你们快捡来吃。”
“不是,谢谢。”除地上沾灰的一层不要,还是又装满了大半口袋。青年站起身来,匆匆离开。
“我还以为你们是两姊妹哦。幺妹,抓来吃嘛。哎呀,有点脏哈。要不,我给你装点在包包里吧,你拿回去洗了吃。”目送青年离去的背影,大姐转过身来,感激地面向叶子。
“谢谢,不用。待会儿吃了不买不好。”哪有全天下都是一家人呢?你跟那个大哥不是一家人,我跟这位青年不约而同帮你捡了杨梅难道就是两姊妹?何况哪有白吃的“午餐”,你这还是从地上捡起来的。叶子拍了拍黏糊糊的双手,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台。
“你是到哪里,是坐2路吗?我是到安和,坐2路。”大姐追到叶子旁边。
“嗯,2路。”
“那我们一起嘛。”大姐顺势在叶子旁边的站台椅子上坐下,念叨着:“走了那么远,其间,还坐了两轮,没成想要到家门口了,倒地上了。”叶子这时才注意到大姐脚上的白鞋沾着泥痕,裙摆还有勾破的线头。
“你们家很多杨梅吗?怎么卖?或者可以去采摘吗?给你钱。”
“不卖,家里就种了两棵杨梅树在马路边,下面的全被过路人摘了,树顶的被鸟吃了,就剩枝叶掩藏下的几颗。这是给孩子摘的,要不是孩子们喜欢吃,我才不捡了呢。来,抓点去吃嘛。”就算不是卖的,叶子也并不想因为帮一个陌生人捡拾几颗杨梅就得到大把回馈。
几番推辞间,2路公交车已到站,大姐眼疾手快投进2块钱,“幺妹,我帮你付了哈!”
啊,叶子惊讶极了!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仅是因为散落一地的杨梅,闲聊了几句,这位大姐就毫不犹豫地为叶子付了车费。叶子感激地找了个她旁边的座位坐下。
这个时间段上,乘坐公交车的人并不多。头花花白、脸上长满褶皱的大妈依旧精细地梳了整齐的发髻、涂了鲜艳的口红;手提淡绿色刺绣花纹新中式包包的姐姐时不时伸手捋了捋耳后的秀发;几个大爷看起来相对就不是那么讲究了,有些松垮的裤腰,或趿拉着拖鞋或灰黑色布鞋上面露出半截红色的袜子……每一次上下乘客,大家都把目光集聚在投币箱位置,看看新上来的乘客长什么样子,是投币还是刷卡。然后不到一分钟,各自把目光散开,或看手机或望向窗外……一般不会产生对话,就算是熟悉也有可能转移视线装作不认识。叶子太有体会了,有一次她刚想打招呼,别人就调过头去……
“来,大家吃杨梅,自家种的,没打农药。”大姐微笑着很自然地拿出杨梅分给车上的乘客们。一时,大家都感到愕然。
“你们不晓得,我认得这位大姐,经常坐我这趟2路车。她时常回老家仐些蔬菜瓜果,再到城里做给娃儿些吃。有时拿的枇杷番茄这类,随手就递给旁边的乘客吃。是个老实又热情的人。上次放在我旁边的玉米,我拿回去煮,还多甜!”司机师傅的这句话瞬间让大家放下了惊讶。
“嗯,这原生态的,更香更甜!”那位精致大妈率先把杨梅放在嘴里,发出了感叹。
公交车在午后的光影里缓缓前行,大姐的杨梅像一把钥匙,悄然拧开了陌生人之间的话匣子。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扫了眼热闹的车厢,嘴角扬起笑意:“早上有个大爷挑着两担菜坐我车,隔多远我都闻得到那股二荆条特有的辛辣清香,冲得人鼻子发痒,还吞口水。”
车厢里忽然静了片刻,又很快被此起彼伏的讨论声淹没。
叶子凝视着被塞在手里的杨梅,忽然觉得这枚小小的果实沉甸甸的——它不仅是自然的馈赠,更是无数人对回不去的“老家”的怀念与向往。车窗外,太阳正慢慢将云朵浸成蜜红色,像极了大姐手捧着的那一团团鲜红剔透散发着人性光芒的杨梅。
散落一地的杨梅,映照出一个友善而温暖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