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惺忪的我路过别人的老小区门口,一位身穿陈旧藏青色改良中山装的老人吸引住了我。
他褶皱的手托着同样褶皱的脸颊,呆呆的双眼呆呆地注视着远方,旁边放着一个掉漆的不锈钢保温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我在想,他在想什么?他是留守老人吗?他是孤寡老人吗?他可有聊天的老伙计?他怎么不午休?
常常在上班的早晨,在散步的晚上,在买菜的周末……在我们居住的老小区门口,一大群阿姨、婆婆、大姐坐在门卫收捡的别人遗弃却还能用的凳子上,她们把手搭在翘起的二郎腿上,放开嗓子,热热闹闹地拉着家常,偶尔也豪放地挥舞衣袖,引经据典,指点江山。
她们每次都会微笑着逗我家小娃,我们每次都会热情地相互招呼。然后,她们有的去广场跳舞,有的回家做饭,有几个挽着手出去走走……每天午饭过后,她们往往会在家里午睡。她们的男人,那些老头儿们支起一张摇曳的桌子,也在门口,静悄悄地把“六红”摸起来。
有时,她们相互埋怨着儿女的挑嘴,却在某一刻突然站起来,“我要回去煮饭了,今天我娃儿要回来吃……”
有时,她们颐指气使地骂着家里的那个老头的邋遢与懒惰,却在出门的前一刻,期待地问:“你不陪我去啊?老东西。”
有时,她们吹壳子的声音会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还会让我烦躁地丢下手里的书本,甚至把我原有的观点带偏。
有时,她们也很安静,安静得让我以为门口没有人,促使我一面想他们在干什么,一面从阳台踮起脚望向门口。
每当我拎着大包东西准备开车出去的时候,她们总会问:“回老家啊?”嘿,她们都知道。
习惯了门口的这群老人,也正是因为他们,我更加懂了自家门口那几个老人。
自家门口的那几个老人,会在你回去的那天凌晨三点开始杀鸡宰鸭。饭煮好后,无论夏季烈日当空,还是冬季寒风凛冽,等候在回家的那个路口。发现你不耐烦的眉头,会宽慰地说,“没得时间就不用回来,你们整你们的事。”走时,又给你塞上一大包蔬菜瓜果鸡蛋。
当我气踹嘘嘘上楼的时候,门口的那群老人又会问:“回老家回来了啊?”嘿,她们都知道。
通常间隔两周,她们会像情报员一样神秘地说,“你娘娘来了的。”嘿,她们都知道。
可是我却不知道。不知道楼上的老头儿什么时候去世,他的老婆子也搬去了他们女儿那里。只记得老头子雄赳赳气昂昂冲进我家,搬张凳子就爬上了厨房的窗户,准备翻出去查看他家漏水的管子,被我跑过去一把逮住,凶了下来。只记得老婆子黄发垂髫,笑脸盈盈让小娃快喊她“祖祖”。不知道老家门口的老人曾多少次蹒跚到了我的家门口,又悄悄地回去……
却看见,那个别人的老小区门口,那个身穿陈旧藏青色改良中山装的老人换了条纹的洗得发白的短袖,还是那个姿势坐在那里。他的身边有时多了一个跟他一样的老人,有时多了好几个跟他一样的老人。奇怪的是,他们都不摆龙门阵,就那么各自呆呆地坐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