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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5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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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史、民族志与国家叙事:阮德胜 《额尔齐斯河少年》诠论

心灵史、民族志与国家叙事:阮德胜额尔齐斯河少年》诠论

彭  志

(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中国文化》杂志社编辑部主任)


在中国文学史的长河里,对西北边塞展开书写具有悠久传统。无论是古典文学里肇始于《诗经》、炽盛于唐宋的边塞诗词,还是现当代文学里以西北地域风情为创作背景的“新边塞诗派”的崛起,天地广袤无垠且有着厚重久远历史的西北地区是古今文人墨客取之不竭的灵感来源。从中原大地历经长途跋涉后置身于漫无边际的西北大地,目之所及的豁然开阔易于激发作家内心生出具有时空纵深感的波澜壮阔,风平浪静之时亦是优质文学作品形成的绝佳契机。阮德胜多年来深耕小说、散文、诗歌诸体创作,取得了卓越不凡的成绩,因2023年“名家写新疆”采风活动的际遇,与大美阿勒泰有了近距离的接触,长篇小说《额尔齐斯河少年》便是其畅游美不胜收的可可托海后反复细味、精心构思的佳制。

一、心灵史:工笔少年与写意群像

作为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对人物形象的细致刻绘是应有之义。《额尔齐斯河少年》里先后出场的人物不可谓不多,既有纵贯小说叙事始终的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又有仅寥寥数笔勾勒的邻里大叔铁木尔·泰来提,还有推动主人公思想发生巨大变化的外国采矿专家莫洛斯耶维奇。无论是着力描写的主要人物,还是略着笔墨的次要人物,作者绝不因文字多寡而削弱人物的生动传神。小说里叙写的众多人物多具有独特面貌,是能站得住脚、有血有肉者,很少看到脸谱式的人物形象,这是该篇小说能够引人入胜的秘诀。

传统中国画绘制技法里有工笔、写意之分,工笔要求“有巧密而精细者”,即崇尚写实、追求形似并强调工整细致;写意则反其技“不求形似求生韵”,即以简练笔法捕捉景与人的神韵,以用意为第一,笔情墨趣,遗形写神。若将工笔、写意的传统画法迁移到小说人物形象的刻画技法上亦是若合符契。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是小说着力表现的对象,原本生活于父慈母爱、充满温情快乐的家庭之中,却因父亲舍生救助前来阿尔泰山采挖稀有矿石的外国专家而意外身亡,家庭的重大变故让十四岁少年在一夜间迅速成长。少年在鹅毛大雪、饿狼环伺的恶劣境遇里与一匹老马翻山越岭前往姐姐家报信,坚持不懈地探求父亲意外身故的真实过程,以及在与俄罗斯采矿专家及其他人的交往、斗争过程中学习矿物知识并以极具智慧的方式保护了稀有矿石不致流散国外。对少年的描写显然采用了工笔手法,从中可以窥见一位少年在历经千万番磨难之后完成精神意志大蜕变的动人过程。

相较于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小说里对其他人物形象的刻绘多采用写意的手法,略举两例以见之。魏家国是一位在可可托海教授汉语的先生,虽然瘦得皮包着骨头,却每句话都说得干净有力量,他与延安有着颇为密切的关系,是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的红色启蒙老师。俄罗斯采矿专家莫洛斯耶维奇是一位具有复杂人性的人物,一方面他肩负着为自己国家寻找稀有矿石的重任,另一方面少年的父亲在千钧一发之际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上述两种情感时常在其脑海里纠缠交战,最终更高层面的人性光辉战胜了国别之争。对除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以外的人物,作者虽多采用写意取神的手法予以表现,却丝毫不减损其灵动韵致。

二、民族志:风物书写与轨迹勾勒

在构成小说的三要素里,对环境的描写举足轻重。北疆额尔齐斯河流经的可可托海是小说故事发生的自然环境,既有平水期里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的额尔齐斯河,又有冬季时积冰断裂、堆积成洪灾的额尔齐斯河;既有青山草原里牛羊马匹的恣意奔跑,又不乏雪山饿狼捕食生灵的血腥残酷。可可托海的自然环境有其两面性,生于斯、长于斯的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正是在与这独特的物候相处之中,特别是在极端恶劣的冬季里横跨阿尔泰山的壮举后迎来了心灵的真正成长。

社会背景方面,小说故事发生于20世纪40年代,日本侵略者攻占了几乎大半个中国的疆土,不思抗日的国民政府蓄意挑起内战,地处西北边陲的可可托海虽然没有发生战火,却同样岌岌可危,是各方错综势力的角力场。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正是生活于这样的大时代之中,他的身上有着畜牧民族质朴豪爽的优秀品性,执着于追问父亲的意外身故之谜,依然担负起作为家中男性的巨大职责。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领路人魏家国及采矿专家莫洛斯耶维奇的影响下,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不畏强权暴力,勇敢智慧地保护了珍贵的额尔齐斯石。

《额尔齐斯河少年》虽然是一部以写人抒情为主的长篇小说,但某种程度上来看可将其视作一部生动的民族志。英国社会人类学家、功能学派创始人之一的马林诺夫斯基提出了新的民族志写作方法,强调民族志的调查必须包含三大类素材,即有关制度和风俗的整体概观,对观察到的社会行动的现实情况的记录,以及民族志的说明。以马林诺夫斯基的严苛标准来说,该部小说绝不逊色于学科视野下的民族志。生活于可可托海的汉族、维吾尔族及哈萨克族面对内忧外患的困境时能够紧密团结、共御外敌,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缩影。

三、国家叙事:微观视角与宏大主题

所谓国家叙事指的是一个国家在政治、文化、历史等领域内的集体记忆和表达方式,其对内可以加强公众的共识凝聚,对外则是跨文化传播的有力途径,文学作品理应在国家叙事中发挥应有作用。《额尔齐斯河少年》在国家叙事层面的表现颇为卓越,以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的成长为叙事视角,描写了人与自然、人与真情、人与战争、人与世界的复杂关系,展现了对于边疆与境外、传统与现代、当下与未来、物质与精神、救赎与新生、转变与初心等多层面辩证问题的深入思考。诸如至亲故后的痛心疾首与坚持不懈,体察中华大地上不同民族之间的微殊与共性,以及稀有矿石在二战后核战略中所扮演的关键角色,个体的心灵成长、命运变迁与民族融合、国家发展及人类命运共同体息息相关。

如何书写国家叙事之中的宏大主题,颇为考验作家的识见和笔力,具体路径无外乎宏观、中观与微观三类。宏观叙事指的是从政治结构、意识形态、经济水平及文化属性等层面展开的书写,微观叙事指的是对一个人物、一个事件、一种组织或制度等层面的书写,中观叙事则介于宏观、微观之间。《额尔齐斯河少年》因其体量没有选择宏观叙事,而是采用了更为巧妙的微观视角。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在父亲意外身亡之后不断蜕变,既能应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又能承担起家庭的重任,还能在关键时刻奉献国家。小说以一个少年的成长为窗口,书写了他历经艰辛困苦后终于迎来新生的涅槃过程,窥见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北疆可可托海的风云诡谲。

综之,阮德胜精心构思,悉心撰就的长篇小说《额尔齐斯河少年》的卓异之处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以工笔、写意的手法生动刻绘出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等人的心灵蜕变史,运用细致入微的笔触描写了北疆可可托海的独特风物与不同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情景,以及巧妙使用微观视角呈现诸如民族、国家、人类等宏大主题。仅就上述的书写主题及表现技法而言,阮德胜及其《额尔齐斯河少年》在源远流长、蔚为大观的边疆文学中便可占据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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