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深处书写中国少年的人格美
——读阮德胜的儿童小说《额尔齐斯河少年》
马明高
(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剧作理论专委会副秘书长、山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一
阮德胜的儿童长篇小说《额尔齐斯河少年》,荣获“观海杯”青岛网络文学大赛金帆奖一等奖,是一部从历史深处书写中国维吾尔族少年的“成长小说”,是一部优秀的新时代儿童文学的主题写作。作家通过独特的少年视角以及他“两年”的“成长时间”,书写出了20世纪40年代一个叫沙迪克江·沙吾提的维吾尔少年视野与胸怀之中的民族大义、中华文明和家国情怀,是一部典型而优秀的具有中国精神、中国气派和中国品格的儿童文学作品。
读后,给人的第一感受是,这部小说不同于一般的儿童文学。它冲破“窄化”与“媚童”的弊俗,着眼于“宏大主题”和“社会主题”,强化少年儿童的精神底子和中华传统,体现少年儿童的文化使命与历史担当,情感饱满和扎实细腻地写出了中国少年在特定历史时期的成长境遇、生命体验、情感结构与精神诉求。小说叙写的时间是20世纪40年代中后期,也就是中国共产党在“延安”组织进行解放战争的初期。小说在“两年”的“成长时间”中,一直通过汉族“阿蕃迪”(即“老师”、“先生”)魏家国,俄罗斯专家莫洛斯耶维奇、护士伊琳娜等人的教学、寻找奇特矿石和日常生活,在强调“延安”和“解放战争”这两个历史元素与现实氛围。小说叙写的地点是新疆北疆额尔齐斯河流经的可可托海铁买克村,这些都是典型的新疆文化元素与民族特色地区。主人公是年仅十四岁的维吾尔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叙事时间设置在其父亲沙吾提·谢木谢尔为救前来采挖稀有金属矿石的俄罗斯专家而猝死之后的“两年”时间。在这“两年”的“成长时间”里,主人公经历了父亲离去的伤痛与艰难、与狼的抗争与和谐、老马的苍老与死亡、民族之间的友好与差异、外国采矿专家的偏狭与正义、“二战”后核战略的现实与展望、稀有矿石在国家未来的使命与担当等一系列的重要生活事件和重大政治事件。所以说,它有着不同于一般的儿童文学之宽阔的“广度”与深邃的“厚度”,有着不同于一般儿童文学之“主题表达”的维度之意蕴深度、思维高度、审美纯度与价值向度。
二
其实,几乎伟大的作家,都是伟大的儿童文学作家。几乎伟大而优秀的文学佳作,也大都是伟大而优秀的文学作品。而古今中外伟大的儿童文学作家都启示我们:伟大的作品有助于少年儿童的人格发展,而低劣的作品则有害于少年儿童的精神成长。因此,儿童文学应该是一种培养少年儿童具有爱心与爱的能力的文学,是一种有教育担当的道德伦理启发与真善美启蒙的文学,是一种让少年儿童尊重和理解我们民族、国家与祖先古老的传统与价值观的文学,是一种让少年儿童懂得和知道什么叫勇敢、坚持、坚韧、博爱与谦卑的文学。
约翰·洛克在《教育漫话》中指出:少年儿童身上本来就有一些坏品质,诸如“爱好权力和控制”,“这是大多数日常的、自然的、邪恶习惯的根源”;“闲荡的性情”,“它是出于自然的,它又是最难医治的一种品质”;还有“疏忽、不经心、见异思迁、思想乱”等等这些少年儿童“时期的自然的过失”。所以,我们的儿童文学,应该是帮助和教育他们去掉与消除这些“坏品质”、“恶习惯”与“自然过失”,去培养他们纯正、积极、前进、乐观、解放的人格力量,去引导他们合作、互助、勇敢、劳动、规律的精神品格,去唤醒他们的爱国心、民族情和人民性,去启蒙他们不违背时代精神、不违背科学精神、不违反自然法则、不违反平民精神的基本原则。我们的儿童文学,应该十分珍惜与发掘少年儿童的“童心”、“纯朴”和“本真”。正如丰之恺所说:这是“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它们“只是孩子们的所有物,世间事物的真相”,而且“只有孩子们最能明确、最完全地见到”。我们可以从《丰子恺文集》艺术卷二中可以读到这样的话:“和平之神与幸福之神,只降临于天真烂漫的童心所在世间。失去了童心的世间,和平之神与幸福之神连踪影也不会存留的。”
《额尔齐斯河的少年》正是着力于此,致力于此,发力于此。小说通过叙写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与父母家人以及铁买克村人的“两年”生活,书写出了人与自然、人与战争、人与世界、人与他人、人与民族、人与别国等多层现实世界与历史境遇,书写出了边疆与境外、传统与现代、当下与未来、物质与精神、救赎与新生、转变与新生等多种思考。通过一系列生动感人的故事情节与独特逼真的场景细节,书写出了中国少年在特定历史时期的道义力量、情感力量、智慧力量和美的力量。从雄宏壮美的阿尔泰山到由西向东流到北冰洋的额尔齐斯河,从一岁一枯荣的可可托海到绝世之宝“额尔齐斯石”的风血雨风霜,这一切都把个人、民族、国家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等等,都紧密地结合在了一体,呈现出了不同于一般儿童文学的庄重、正大、纯朴的文学风貌之美。
三
《额尔齐斯河的少年》具有一种强烈的现实主义的文学精神。现实主义从来就不仅仅是一种创作方法,而是一种创作精神,是一种一直保持着“介入”现实人生、“干预”现实生活“的文学精神。并且,现实主义也绝不是对现实的同质化表达。在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上,要么强化“童年性”而忽视“儿童性”,专注于“不幸”与“苦情”;要么“媚童”、“睥睨父亲”,或将苦难“诗意化”, 使小说显得“轻飘”、“轻浮”。而真正的儿童文学现实主义精神,则是在历史与现实深处,发掘新的故事、情节和细节,发掘新的现实问题、困境与创新能力,不仅需要对当下少年儿童的经验与内心世界进行新的了解与理解,而且需要在更高的精神层面上加以关照,不仅需要深入少年儿童的内心,进入到少年儿童的生活内部,而且需要对少年儿童生活同质化生活表象描摹的突破,在更新更高更强的现实层面上发现新的生活、新的故事、新的人物,书写历史与现实中少年儿童的智慧美、精神美与人格美。阮德胜的《额尔齐斯河的少年》,就是拨开生活同质化的云雾,独辟溪径,将文学之手伸入史海,挖掘那些隐藏在历史深处的、具有“新质”的少年儿童人物形象,在复活历史深处的少年儿童人物时,注重对历史中现实世界的生活性叙写与精神性塑造,注重从国史、族史乃至人类史的角度与意义上去塑造人物形象、书写历史生活。
《额尔齐斯河的少年》描写的生活环境让人耳目一新。阿尔泰山脉、国际河流额尓斯河流经的可可托海、与河水相生相伴的白桦林、紧跟着草原季节奔跑的羊群,还有为俄罗斯人运送矿石的人声和马声,以及随时随地而起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蒙古族、汉族的歌声和俄罗斯人的手风琴声,这一切都会读者进人陌生化的阅读世界。加之,史无前列的暴雪、父亲的突然猝死、母亲的长嚎与痛苦、父亲在“地窝子”的“寄土”“薄葬”、沙迪克江的宰羊送羊、老马拖着马爬犁在可可托海山口遭遇卡拉麦里草原西北狼的围攻、沙迪克江与西北狼的恶斗抗争、十几匹阿尔泰金刚狼对沙迪克江和老马的护送、沙迪克江的炸河开冰,以及老马的老去与死亡、莫洛斯耶维奇等人对制造氢弹的稀有矿石锂辉石的发现等等,都让读者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奇体验。十四岁少年沙迪克江与父亲沙吾提·谢木谢尔、爷爷谢木谢尔·热補、母亲玛依努尔、姐姐祖木来提·沙吾提、姐夫布里汗的家庭生活,与汉族“阿蕃迪”魏家国上学生活,与俄罗斯专家莫洛斯耶维奇、护士伊琳娜、大胡子队长的釆挖矿石、运送矿石生活,都让读者产生了一种崭新的生活经验。这些,都使得《额尔齐斯河少年》具有了不同于一般儿童文学的审美情趣,给读过它的每一个读者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凉丝丝的“额尔齐斯石”、暖烘烘的阿尔泰夕阳、可可托海美丽的秋天、河两岸白桦林的金黄拥抱着松树的碧绿、狼与狼的抗争和对视、老马死亡前令人难忘的目光,还有莫洛斯耶维奇最后留下的信、莫合烟的味道,以及中国美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的独特人物形象,都给我们留下了强烈而绵长的真实感受与印象。
《额尔齐斯河的少年》,是“用悲伤的泪迎接这种对他来说还刚刚开始的、不熟悉的新生活”(契诃夫语),是用一颗集个人、民族、国家以及人类共同体命运的五彩“少年心”,启发我们:只有充满爱的力量的情感教育与人格教育的儿童文学,才有可能接近“伟大的文学”与“经典的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