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鹰的涅槃

雄鹰的涅槃

——评阮德胜《额尔齐斯河少年》

金成道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高中语文高级教师）

阮德胜的《额尔齐斯河少年》以1940年代新疆可可托海为舞台，以额尔齐斯河为血脉纽带，通过维吾尔族少年沙迪克江·沙吾提的成长叙事，构建了一部融合民族史诗、生态寓言与家国情怀的文学画卷。作品将阿尔泰山的雄鹰意象与额尔齐斯河的奔流不息融入叙事，在阿尔泰山的苍穹下展开了一幅雄鹰图腾与时代洪流交织的壮阔画卷。小说既是对少数民族文化基因的深度解码，也是对“文化润疆“命题的文学应答，更以少年心智的淬炼过程揭示了人类成长的永恒命题，是一部兼具民族史诗气质与成长小说深度的佳作。

——这是一部边疆少年的精神成人礼。

作品突破传统成长小说的单一框架，通过“死亡—生存—价值“三重主题交织，展现少年在父亲猝然离世后的心理震荡与行动抉择。沙迪克江的成长不仅是年龄的跨越，更是对维吾尔族鹰文化中勇敢、忠诚与自由的继承。作者以细腻笔触刻画他从“被迫成熟“到“主动担当”的转变，如拒绝俄罗斯人的赔偿、守护稀有矿石“额尔齐斯石”等情节，凸显其民族气节与现代意识的融合。

小说堪称新疆多元文化的百科全书，从古尔邦节的篝火歌舞、哈萨克族的马文化禁忌，到狼群与人类的生态契约，无不浸润着地域特色。尤其通过“鹰崇拜”的象征体系，将维吾尔族的传统信仰与少年的精神觉醒紧密联结，赋予成长以文化根脉。同时，俄罗斯矿业文明的介入与红色革命叙事的隐伏，展现了边疆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碰撞与交融。

作品采用父亲追忆与少年成长的双线并行的结构，形成时空对话，意识流与现实主义细节的结合，使叙事既有抒情诗意又不失生活质地。如“马爬犁载父归家”的镜头式开篇，瞬间将读者拉入悲怆与庄严交织的情感场域。生态意象的运用（老马、狼群、松鼠）则赋予自然以人格力量，深化了“人与自然共生”的命题。

作为“文化润疆”主题创作，小说以儿童视角重构边疆历史，既是对少数民族文化的致敬，也是对少年精神成长的现代诠释。沙迪克江从“阿尔泰雏鹰”到“额尔齐斯河雄鹰”的飞跃，隐喻着个体与家国命运的同频共振。其文学价值在于，以边疆少年的成长史诗，完成了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诗意书写。

——这是三重维度下的成长哲学。

父亲沙吾提的猝死成为少年精神裂变的催化剂和生命觉醒的起点。“寄土”葬仪、宰羊还礼、雪夜报丧等民俗场景，将葬礼转化为成人礼。当14岁的沙迪克江拒绝俄罗斯人的赔偿，说出“你们回吧”，其决绝背后是对维吾尔族“雄鹰精神”的初次觉醒。尊严高于利益，责任重于悲伤，这种民族集体无意识开始奔涌。作者通过“地窝子里的痛哭”与“梦境化鹰”的意象叠加，将死亡转化为生命能量的传递，从此少年“向死而生”。

而在可可托海至可可苏里的生死穿越中，狼群围猎与金刚狼救援的戏剧性场景，具象化了草原食物链的微妙平衡。金刚狼与西北狼的生态博弈，超前预言了当代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紧迫性。父亲“人不是草原主人”的朴素认知，与当代“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理念形成互文。少年从父亲“给冬狼备食”的遗训中，领悟到游牧文明“敬畏而不屈服”的生存辩证法。老马的忠诚赴死、松鼠的坟茔嬉戏等细节，构建了“人.动物.自然”的三维共生体系，用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交给人类生态智慧，形成与当代生态文学的跨时空对话。

作者巧妙将稀有矿产与核战略背景勾连，使个人成长史与国家资源安全史同频共振。汉语教师、中共党组织负责人魏家国“飞过阿尔泰看中国”的红色启蒙，俄罗斯矿业专家莫洛斯耶维奇跨国界的牺牲精神，共同浇筑了少年“家国同构”的现代性价值观。而面对俄罗斯矿业队的威逼利诱，少年守护“额尔齐斯石”的壮举，则完成了少年从家族使命到国家责任的认知飞跃。

——这是多元文明的交响共鸣。

中俄蒙哈四国交界的地理特殊性，催生出马文化（哈萨克）与矿业文明（俄罗斯）的碰撞。额尔齐斯河作为核心意象，既是地理实体又是精神长河。其“由东向西”的逆流特性，隐喻着少数民族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主体性坚守。“额尔齐斯石”则成为物质文化遗产与国家安全双重符码。父亲“用放大镜看宝石”的遗言，暗示着传统牧业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的眺望。古尔邦节的篝火晚会与俄罗斯专家的矿井悲剧，构成文明交流的明暗双线。

作品通过赛乃姆舞蹈、《英雄沙迪尔》民谣等非遗元素，赋予维吾尔族鹰图腾鹰文化以歌舞韵律和集体记忆的厚度，活化了一个民族的灵魂，那是父辈“阿尔泰雄鹰”的具象身化遗产，也是少年梦中飞翔的成长隐喻，更是民族文化的精神图腾。作品对1940年代维吾尔族的“口头鉴定”葬仪、宰牲禁忌等文化基因以及对“打冰飘”等民俗游戏的工笔描写，构成一部纸上的边疆民族志。

通过矿产争夺战，小说将个人命运与二战后的国际政治格局隐形缝合，体现了现实主义创作的史诗风格。而作品中魏家国的汉语课堂作为“延安”的象征符码，将边疆叙事纳入国家解放的宏大时空，延续了红色叙事的隐性编码，构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美学表达。

总之，这部作品犹如阿尔泰山巅的鹰笛，翱翔在历史与未来的天际线，其鸣响既回荡着丝绸之路上古老文明的智慧，也震颤着新时代少年向星辰大海启航的翅音。在儿童文学日益娱乐化的当下，阮德胜以青铜般的文字重量，为当代中国文学锻造了一枚珍贵的“额尔齐斯石”，构建了一幅边疆少年的精神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