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气

家住小高层单元楼，春天里整日能听到骀荡的风，在窗外尽情欢笑。正因为风大，就有点儿懒得出门，有时连着好几天，也不下一次楼。虽说在家里面，也会在阳台上晒晒太阳，活动活动身子，不过还是常常感到身心困倦，精神颓萎不振。我刚工作时跟过的师傅来访，看到我无精打采的状态后，反复劝导我说，不能老是呆在家中，得经常下楼去走走，踩踩泥土，落落地气，这样才能心情舒畅、身体健康。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曾有一只幼弱的小瓦雀，不知什么原因，跌落在我家门前，双目紧闭，蜷缩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父亲一看，连忙叫我在家旁边的土地上，刨一个小坑，将雏雀放到坑内泡松的浮土。过了一会儿，我惊讶而又欣喜地看到，小瓦雀慢慢睁开了眼睛，身子颤动起来。父亲微笑着告诉我说，雀儿接了地气，又活转过来了。

有关地气的儿时记忆使我又想，春风欢畅，这是天气，随着时令时节时辰的更迭，天气各有不同；有客来访，家中多了几分人气，而人又是以群而分，不同的人群，有各自的人气；在楼上生活久了，上不着天、下不触地，人的身体和灵魂像是飘浮在空中，确实需要经常回到地面上去，踏一踏实地，浸染一身地气。中国古代礼仪文献《礼记·月令》说，孟春之月，“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这样看来，古人已经早就懂得，在浑厚的大自然界，只有天气和地气上下相接，才会有春暖花开，生机蓬勃。

可以这么说，地气是大地的绵延呼吸，一呼一吸起伏之间，生活着芸芸众生。不单单人类，还有草木走兽花鸟虫鱼……反正世间万物的繁衍、生发、喜怒、枯荣都在地上，谁也离不开地气的滋润涵养。

这天清晨，我独自一人，特意走到郊外，在荒芜的野地上，漫无目的地散步。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我感觉到眼前，总是有一片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淡薄而透明，贴着空旷的原野，清寂地蔓延氤氲。踩着洒满露水洇迹的泥土，似乎有缕缕不绝的温凉气息，从土层深处溢漫而出，透过一双鞋底，从脚底板渗入身体，浸润抚摸五藏六腑，一种说不出的舒爽妥帖，让我的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慈悲和感动，生出无尽的踏实与安然。那一刻，我深深相信，是疏离暌违已久了的地气，将我松软的身心，温情地完全淹没了。

我看见遥远的天际处，一束明丽的霞光，挣扎着钻透出阴霾的云层，明艳地斜射向地上。一行海子的诗句，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全身的黑暗因太阳升起而解除”。

这一天，是农历乙巳年正月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