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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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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香旧影

白露过后,滇南的草木依然蓊郁。秋阳从繁枝茂叶的缝隙里筛落,光影婆娑斑驳,暖煦中渗出些许微妙的凉意。徐徐秋风四下自由游荡,晨昏湿气凝结成的秋露悄然滴洇在土地上,渐变的秋色便一日深过一日。临近中秋,不知哪一刻起,不疾不徐的风,就捎来了清清淡淡的幽香。若不留意,那香气很容易被秋风带走,但只要嗅到了,人就会心一笑,马上意识到,是桂花尽情盛开的时节到来了。

清朗的秋气中,桂香绵延漫逸,令人愉悦地感觉到神清目明——滇南的清秋,总是这般朗润,少现寒冷霜气,也不凄清萧瑟,倒是使人的身心倍觉清凉柔和。

倘若问哪一种植物最能体现滇南的秋天意象,必定会众说纷纭,答案难以统一,我心里却固执地以为非桂花莫属。植物学把桂花定义为木犀科常绿乔木或灌木,品种主要有金桂、银桂、丹桂和四季桂。滇南民间的传统,百姓人家喜欢房前屋后种植桂花树,人们尤其喜爱花色金黄的金桂。仲秋一到,远远望去,在明净的秋阳照耀下,一树树墨绿如泼的叶子,掩映着细碎繁密的花瓣,香气就从枝叶间逸散出来。循着缭绕的芳香,走近一些细看,桂花小巧玲珑,一簇簇、一团团缀满枝头,没有半点妖娆艳俗模样,倒像谁不经意间撒下一粒粒朴素的粟米,随风在摇曳的碧叶间轻颤,忽隐忽现,毫不张扬。每当从金粟满枝的桂树之下经过,我总忍不住放慢脚步,贪婪地深呼吸,敞开肺腑心扉,任由绵软的桂香充盈其间。桂花的香,妙在浓淡相宜、不绝如缕,能够细腻地直抵人心最柔软处,让人油然而生欢喜之情,甚至会有一种微醺的致幻感,一时间,许许多多的往事、故人从眼前一闪而过。

每年桂香弥漫时,我总会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时我们一家生活在滇南蒙自山区的一个小镇上,母亲在粮管所工作。一排装满稻谷、玉米的粮仓旁边,是一座年头已久的老宅院。院里一幢二层的木楼,楼上楼下住着五六户人家。我经常悄悄溜进寂静的院子,上楼去找那个年龄比我稍大的小伙伴刚子。楼梯藏在木楼靠里的角落处,大白天光线也非常暗淡。木阶老旧得很,就连小孩子的脚踩上去,昏暗之中,也会吱咯吱咯地响,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木楼深处,仿佛惊起了发黑的木板上积年的微尘。如今回想起来,除了脑海里浮现出儿时玩伴刚子笑嘻嘻的圆脸,我还觉得仿佛有一股老木料弥散出来的淡淡霉味,混杂着陈年灰尘的气息,直往鼻孔里钻,心里面却生出几分莫名的亲切感。

更让我念念不忘的,是院子里的那棵老桂花树。树干粗得我一个人环抱不过来,深褐色的树皮粗粝皲裂,树身高出木楼屋顶很多,枝叶茂密,树冠撑开如巨伞,遮去了大半个院落。有时,能看到涂会计家的四姑娘独自蹲在树下,一个人玩着抓石子的游戏。她会斜着眼瞅我和刚子,不过我们从不理睬她——那时的男孩女孩之间,好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相互不说话,更不会在一起玩。

桂树下没人时,树荫里常卧着一只大白猫。这猫有点老态龙钟了,总是蜷作一团,似睡非睡。有人从旁边经过,脚步声惊动了它,便懒懒地睁眼看看,喵地哼叫一声,声音里满是倦意,随即又阖上眼皮,继续它的白日梦。我和刚子偶尔拿小棍子去逗它,它从地上爬起,大叫两三声,摇摆着尾巴不慌不忙地走开,根本不屑理会我们。

等到桂树浓绿的叶丛间隐约透出星星点点的嫩黄,便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着绵绵不绝的清香。这个时候,我就知道,离八月十五不远了。心里因此充满了期盼,对仿佛从天而降的桂香喜欢得不得了,觉得这浸透了整个院落的甜香,浓郁得很,却不逼人,只温和地提醒我们,快要吃到能够解馋的石榴、板栗、花生和月饼了。

不知不觉中,老桂树花开花落几度秋,我那无忧无虑而又懵里懵懂的童年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后来,我跟随父母离开了小镇,再也没见过那棵老桂树。流年似水,数十载倏地就过去了。粮管所早已随农业税的取消彻底成为历史,那座老院子想必也已不复存在。我与刚子失去联系,彼此杳无音信,算起来已有四十多年了。

当年的幽静院落,吱咯作响的木楼梯,金桂树下那只慵懒的老猫……这一切都变成了弥足珍贵的记忆。那棵高大的老桂树,每年的秋天,仍然在我的心里绽开金黄的花朵,倾尽所有地吐露不变的芬芳。那悠远绵长的气息,穿过数十年的黑白时光,依然馨香如故,仿佛又一次悄悄沾满了我的衣襟。

(首发于《春城晚报》2025年10月14日春晓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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