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暮色中找回自己

我在暮色里找回自己

不要喊我。在水里捉鱼

在云霞中，掏出

自己的笔记。一只白鹭掠过水面

大片的芦苇，倒伏

两只白狐蹿出来

一只向东

一只向西

空着的岸边，卧着两只水鸭

它们互相打量着

眼里盛满愁绪。夕阳

正拽着暮色

我拎着，一把月色做成的刀子

每一刀下去

都把，自己的白骨剔除

露出，臃肿的身体

日记本中，写的那个日子到了

她还在风中凌乱

我还在风中哭泣

相约的傍晚，有暮色漫上来

拉长的影子，相互挽着

趔趄的伴侣

忽然分为，两个自己

山啊

山啊。我没有哭泣

我只是把你

背过来，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

在溪边，有青色的影子

一个接一个跳出来

然后，逃出去。我沿着水流缓缓而下

那些碎裂的风声

穿过我的身体

不能，不能告诉你

我正，沿着十八道山路转着

每一条路上

都有，一个孤独的旅行者

他或者拄杖

或者，满身风尘仆仆

他说，他遗失了

少年，青春。如今只剩下孤独

我举着一轮，小小的月亮

引领他走到

这张，空着的椅子

坐吧，我邀请他

连同他的孤独

母亲

妈妈。我忽然喊了一声

泪水，顺着脸颊

流到前襟，接着又顺着身体

流到脚跟，妈妈呀

四十多年，我

已经忘记你的样子

翻遍所有地方

找不到

你遗留下来的任何痕迹

甚至于一张照片

一丁点事物

你像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上

你消失，消失得彻彻底底

荒草中，你偶尔探头

却又缩回去

两只寒鸦，一个劲地嚎叫

多像是那年的墓地

我怎么都唤不回

消失的你。

妈妈，泪水越来越多眼睛越来越模糊

我不知道该大步向前

追上你，还是在人间留恋

把这发霉的日子

一再继续

我怀抱着一轮落日

我怀抱着一轮落日

从岸上滚下去

清凉的河水，马上把我的身子托住

真好啊，我叹了一口气

接着又，把身子往水里沉沉

接着又，把脑袋放在

合适的位置。真好啊，我在心里尖叫

我在心里喊岸边的鸡蛋花

木槿花，蓝莲花，黄婵

喊着喊着

就喊成，你这个坏人

还不赶紧把我

打捞上来，我要去看一眼远方

那座山峰，上面坐着

一个人啊，他一定是来打捞我的尸体

不要叫喊，我的身体浮在水面

我的灵魂在风中

隐约出没

眼泪

我把小月亮拎在手里

把晚霞披在身后

左手数着星斗，右手做好看的手势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地面

等一个人前来，等一盏灯亮起

等月色砸在脚背上

等一首曲子，追随我的脚步。

帽檐上，有两只蟋蟀跳舞

有两只蛐蛐伸着脖子

有三只蚂蚱，正沿着花园追逐

一朵花吹着喇叭

一会喊，南山上的青松

一会喊，北山上的翠竹

那只妖娆的白狐，穿着碎花的裙裾迎风摇摆

她迈着小碎步前来

牵着一只，斑斓的蝴蝶

背上驮着清风

扇动翅膀时，就拽出

两道长长的泪痕，像是

多年前流出

黄昏

该举杯了。黄昏装进酒杯

这景色一碰就醉

偌大的天空下，晚霞到处缝补破碎

这人间哪里都美

像在一幅画中，慢慢游走

像在一首诗中，慢慢回味

像一个人举着火把

点燃满天云朵

每一朵云彩，都带着甜甜的滋味

这黄昏像是染坊

又像是一个人

举着旗帜，寻找

另一种美

下午

阳光翻墙过来，到阳台上停住脚步

空调的温度从二十八降到

二十、有汗珠一点点退回身体

房间里凉凉的，像是

雪花飘进来

又像，把山洞中的气温

搬进屋子，非常怀念

那些摇着蒲扇，躺在凉席上的日子

那时候，妈妈还活着

成群的虫子

在夜色中，交头接耳

也有蚂蚁，横过席面

两个小手指，捏着一根长长的棉线

一会挽成朵花

一会织成张网

快乐，就在里面蹦来跳去

妈妈，想您了我就去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