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麦田中站起来

说爱我

说啊。说爱我，爱我单薄的身体

老到发黑的皮肤

一边高，一边低的身躯

说我脏兮兮的鞋子

辫子上，已经没有的青丝

别再说，我的灵魂

这些年，我把自己钉在螺丝上

把自己放进流水线里

把故乡当做旅店

把异乡，当成一种碎玻璃

也有感激的时候

比如我此时，想到从泥水中抽出来的双脚

无休无止的农活让我匍匐

我必须得感谢

这林立的工厂，店铺，工地

一些人从麦田中站起来

有一些人，把自己装扮成时髦女郎的样子

说爱我，也分不清你爱的是麦田中

那个挥汗如雨的我

还是流水线上

把自己，轻轻放上去的自己

干一杯吧

这夜色，适合两个人喝酒

琥珀色的杯中

盛满月色。也适合一个人闲坐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没有一个人慢下来

等着我，霓虹灯下的醉酒的人摸索着

一会摸出一小块故乡

蛙鸣，蝉声，也摸出几只乌鸦

如村庄上空掠过

我不敢说，这泥泞的工地中

有没有藏着宋朝

唐朝，三国。可以把杯中酒分一半给我

我要感谢这暖风啊

让我从，一片麦田中

捞出自己的骨骼

在南方，异乡是个褒义词

越来越多的人路过

越来越多的人

把异乡，当作生命中一场浩劫

干一杯，干完就去搬砖

就去擦拭墓碑上

凋零的颜色

别说爱

我怕我会，从地下中跳出来

质问你到底何意

这大好的春光你不爱

这鸟鸣，你也没有好好珍惜

你潜伏多年只为，在我墓碑的后面写上祭奠的文字

昨天我在羊肠道一样的城中村穿梭

每一栋房子中，都住着

一个这样的女子

拎着的行李箱中，藏着劣质的化妆品

几双臭袜子舍不得丢弃

工厂的工衣，一套接着又换一套

不是从这个工厂出去

就是从这个工厂进去

偌大的城市中

总有人，提着行李箱来来去去

我转了三圈，没有找到

我下午刚租的房子

转到第七圈，我已经没了再找下去的勇气

大街上闲闲地坐着许多人

我像个纸片一样

轻飘飘，随时会消失

别说爱，在秋天到来之前我要活着

把最后一粒种子

埋下去

在棠下

在棠下。想家了就去大街上走走

就随便去一个饭店

清一清咽喉，想妈妈了就瞅

那个弯着腰身

她不回头，你就当成在母亲身后

想父亲了，就去搬运码头

汗流浃背的人群中，总有一个让你泪流

想亲人了，就去听一听乡音

每一声方言落地都是一个人的灵魂在晃晃悠悠

在棠下，无人可想时

就瞅着月亮，她走你也走

你走她也走

我想你

我想你，不仅仅是雨知道

风也知道，花也知道，叶子也知道

山川知道，河流知道，水底的游鱼海草

岸边的芦苇

野花野菜野草，不知名的鸟儿

知名字的鸟儿，它们都知道

一些山歪斜过来

它们喊你，也喊云朵

你假装不知道

云朵的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不要喊我，我正在替死去的人拔下头顶的茅草

正把一根根羽毛

截断，往自己的翅膀下填补得刚刚好

起飞的时候坚信这诗集中

第三行都是你名字

读一遍泪流

读一遍泪掉

十月

就是把看完春天的笑话

再看完夏天的笑话

等到秋天，还没来得及嘚瑟

就失去叶子，失去庄稼

就看到红叶满山

看到流水缓慢

看到一些人，背着一座大山走啊走

走到山脚下，丢下一块石头

走到小溪边，丢下一块石头

他边走边丢

边丢边走，如这岁月

越走越短

越走越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