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我曾在东莞清溪镇上元工业区打工
在大田鞋厂，日头总是从反方向出现
总是揪着夕阳的耳朵转圈
那些白炽灯，排成一条漂亮的弧线
从配料，到出料，从原料车间
再到裁断针织
最后，一双漂亮的鞋子
流出包装车间
在大田鞋厂，四五十人一个的大通铺上
翻个身就能滚到家乡
偶尔一个呓语，就有人噙着泪
想起家园。每一次夜起
都有人找不到门
找不到床，只是在下面转着圈圈
在大田鞋厂，加班的时候三个月没出厂门
不知道太阳还在不在
不知道月亮，是否还圆不圆
偶尔一次放风出去
直接扑向，一个简易的书摊
那些孤独，寂寞
那些不甘，都在一行行字迹里消失不见
大田鞋厂
困住自己的，不是田字中间的空格
不是大字上面的天字
也不是故乡，纸醉金迷的尘世
是一杯水中，落满星子
是一个人骑马
追赶往事。大把脱落的头发上戴着些许的悔意
夜色中，来回穿梭的不是鸟鸣
是咣当咣当的机器声
是一个人，对着冰凉的铁器
举起戒尺。生活两个字
像是一句咒语。人生这个词一次次被拿出来
反复晾晒蒸煮
把动物的衣服脱下来，自己躲进去
听到风萧马鸣，如同战场上兵士操持刀枪
每一声都隐隐泣血
染红杜鹃，把每一个春天抽打
每一鞭下去
都是，让自己抱进身躯
在大田鞋厂，风雨大的时候要把房顶掀翻
每一次暴雨来临之前
都有人顶着，黑压压的乌云前去
把裸露的花根埋住
仓皇出逃的人，拎着故乡
左冲右突
归途
不说如果。此时我正在列车上
和一个大妈相对而坐
她身后的塑料袋里，装着红薯，花生，瓜果
也装着几粒鸟鸣
有村庄，影影绰绰
她说啊，她有两个女儿
一个在工厂打工
一个人在工地干活
她说啊，她的两个闺女都能吃苦
她家有五亩小麦
还有楼房一座
她说，她闺女今年三十二
还有一个，今年二十多
她三年都没有看到两个女儿
她们三年，都没有吃到自己做的白面馍
她说着说着，眼泪索索
我喊了一声大妈
忽然泪水滂沱。我的妈妈去世后
三十多年我都没喊过
绿皮火车
把我从一把野花中拽出来
送上开往南方的火车
黑黝黝的手背上，落满故乡的蝴蝶
贫瘠的土地追不上我
老屋前的燕子
眼露不舍。我的绿皮火车啊
把我从一个乡下的村姑
变成了流水线上，一个毫不起眼的钉子
让我洗干净的双手
不再触摸，荒野中的荆棘
不在田里，和太阳商量
什么时候该落地
我的，我的绿皮火车啊
把饿得头晕眼花的我
送到一日三餐，可以吃上白米饭
每个月还有一点点结余
可以买一本书
把自己埋进去
卖水果的女孩
她熟络地和我打招呼
明确告诉我
水果克数。我选了三个苹果
两个李子，她手脚麻利
帮我切好，装进一个简易的一次性餐具
她和我唠叨起来
说自己，今年十七岁
来自湘西
她说，卖水果一点都不苦
比起家乡来，坚持才是
硬道理，她说
她已经干了一年多
起早贪黑，每天都刺激加上惊喜
和城管斗智斗勇的经验
都是在一次次
跑丢鞋子中学习
这样很好，她笑起来露出洁白的小牙齿
比起在家里上不起学
在这里起码
可以，挣点钱买自己喜欢看的书籍
下班后
兄弟。我们一起喝酒去
把青春当作赌注
把流水线认作，第二个兄弟
我们一起
在霓虹灯闪耀的夜晚
我们席地而坐
花生米，啤酒摆满一地
月光从背后追来
把我们抱住
兄弟啊，这大好的时光我们要抓住
这脚下的土地坚实
这坚实的果实
等着我们
去捡拾
在城中村穿梭
一个临时的落脚处
催生了房东和房客两种生物
把故乡搬到这里
把炊烟，留在原地
一些方言
迫不及待地冲进这个暂居地
把每个缝隙都填好
密密实实
在城中村穿梭
像是从一个城市穿梭到另外一个城市
像是把各地的美食聚到一起
窄窄的巷道中
有许多弯路
拐个弯，就能看到一个又一个惊喜
在工业区的街道
人群潮水般地涌出来
我瞪大眼睛
寻找，多年前熟悉的自己
绿色的工衣，粉色的红衣，淡黄色的工衣，靛蓝色的工衣
这些颜色的工衣代表鞋厂，电子厂，玩具厂，皮具厂，印刷厂，水泥厂
在工业区的道路上
我放下青春，热血，故土
也放下星星，月色，荷塘里的露珠
也捏起铁片，放置在身子左侧
这些凉凉的东西
被我抚摸得，有了温度
在人群中寻找
自己，像是把一片枯萎的叶子
放到绿植中去
外地人
先是叫打工仔
打工妹，接着是乡下人
农民工，现在
我是
外地人
外地人，多好的称呼
知道我有故乡
家乡，有棵枣树
下雪时
云雀，在地面画来画去
外地人，在每个春节想回家
硬生生憋出
春运，这个新鲜的词
在火车上
他就是一只蚂蚁
漂泊的
居无定所的
蚂蚁
简单的行李中
他带着
家乡，门口的那棵
老榆树
也带着，母亲的唠叨
妻子的叮嘱
小女儿，眼泪汪汪的
委屈
搬运工
他先是弯下腰
接着
拱起身子
泰山，华山，嵩山，峨眉山
他一座座往身上背
累了
就喝口水
困了
就去梦的路口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