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辞
玄鸟,溪水,灯
岁月受孕
春天分娩出来的童话
一半给了堂前新燕,一半
给了李花纷飞
粉黛色的河岸上,三两户人家
飘落在古典神话里
举杯在明月间的人,摘下星星
挂满人间楼宇
每一缕炊烟,都有自己的流向
每一盏灯火,会有自己的明灭
该留下的,终归会留下来
该放飞的,还得继续放飞
一滴雨水悬在空中
万物在各自的镜像里,都携带着
三分醉意,七分清醒
悬梯
中年以后,我们习惯为自己
竖起一道悬梯。延伸出去的方向
天高了一寸,云朵
矮了八分
中年以后,我们习惯在自己的思维里
装进一道哲学命题。越是笔立的地方
越需要有棱角、坚韧
与锋利
——风景,或许来自风雨。而更多时候
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于是每一级悬梯上,留给我们逗留的机会
只有瞬间的喘息
哲学有时也是脆弱的
比如我们趟过的河流,比如我们
越过的山冈,仍存在得
如此坦荡。既无风雨也无晴
我们一次次拒绝了俯瞰
只因我们骨子里,悬梯有了摇摆的自由
下山
远不比上山那样来得容易
未了的棋局
你执棋子的那只手,还一直停留在空中
像举着一面旗帜
你身体里的那匹马,斜线穿梭
不仅仅为了避开锋芒,也为了盘活
内心辟出的那条蹊径
可直驱的车辆,必须警惕前方
不断交替着颜色的灯
炮打翻山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但后方
是否暴露了阵地的空缺
如果稍不留神,过了河的卒子
就有了战车的某些秉性
并非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天宽地广
落子为棋,我们便有了无限可能
于是你的棋盘旋转起来了
旋转的棋盘,给了我们
暂时还确定不好的南北东西
你执棋子的那只手,还一直停留在空中
到你身旁时,禁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是一盘未了的棋局
没想到
没想到两只松鼠,就这样
定义了我的最后行程
我于是掏出手中食物,递一份给松鼠
也同时递一份给了自己
我们有着共同的羞涩,但为了食物
不惜把自己交给拉近的焦距
——交给一台岁月解剖器
这或许是一种最好的结局,穷尽处
能与一对素不相干的动物
达成某种彼此关照的距离
语野森林
这只是一座森林逸出的部分
像一支离弦的箭,脱胎于
一张弓的真实
野性的风,幻想着诗意的抵达
栅栏圈住烟火
久居樊笼的人,总想以流水为由
以低矮的茅屋为序
只是这一生,总沦为语言的把柄
落进酒杯的波光,倒置森林
让一些人带鞘归来
一些人脱鞘离去
寒梅
枯木发嫩条,怀抱的火焰
从舞蹈的雪花中跳出来
绿叶是迟到的掌声
越过时光的人,习惯放低自己的言语
从梦中醒来时,你已学会把微笑装进伤口
取一滴冷艳的泪,润养裂痕
在某月某冬,颤抖的夜被晕染成红色之后
我伸出去的手,该怎样触碰你
这些女人
最先的时侯,她们用茅草结成岁月
然后低着头,忘记自己的名字
直至把时光熬成瓦片。当时间
出现缝隙时,这些女人
就用檐漏脆弱的阳光,拼接着
那一块块生活的补丁
直至某年身体灌进铁水后,这些女人
便硬生生地
把自己站立成一道雨中的风景
未曾想到,若干年后,这些女人
仍未走出只长景观不长庄稼的地带
她们便牵着马
让骑在马上的男人成为自己的男人
浮云
石头一思考,就变成了断崖
紫竹,选择了夹缝生存
游走竹外的人,心中装着的池水
总是清了又浊,浊了又清
飞鸟衔走的那些岁月花朵,又回来了
那些年坐过的石头,在镜头深处
留下了一线可以驻足的天空
我们在观察头顶变幻的色彩时,浮云
就会变得很轻
二月
温度还是这样低
仿佛树木咳嗽一声,群芳
就会退下阵来
二月像一个未搭建好的戏台
那些匆忙登场的,还需要用最后一朵雪花
擦洗她们尚未褪尽的粉面
幸好这个早晨,还有那么多缺席的观众
幸好孤赏中的我,并没有因此在台下
发出过太多无用的叹息
三月正在加快脚步,牛背上的牧童
也会在杏枝横吹着的那声笛音里
披一袭霞光,匆匆赶来
白兔衫
我甚至不着急发出那条信息
白兔衫上,有我需要琢磨的风景
竖起的两只耳朵,不是为了听见什么
装饰自己,远不比打量别人
来得那样容易
你的身体还在休眠时,你披着的语言
已制造了一些雪花。燃烧
常常从一个人内心的想法开始
我的信息还没发出去呢,可你的白兔衫
突然出现了不安静——
美好的事物,常在一瞬之间存在
它不会给你太多,也不会让你
有半点迟疑的理由和机会
这一次
这一次,我只是在你月亮的缺口处
留下一道印痕
这一次,我只是在你的墙头上
借一张单薄的藤椅。然后摘一片阳光
放在这个温暖的早晨
这一次,我打算就这样走了
请原谅
我已带走了你的名字
到最后,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比如我一次次回头的秘密
观音头上,顶着太多人间沟壑
难怪“嗳哟”之后,都希望菩萨出现
难怪苦难边缘,都希望观音显灵
太阳的起落需要观音,月亮的圆缺需要观音
就连刚眨眼醒来的星星,也盼着观音
无畏印上,自此有了山高水长
春秋序列里,自此有了人世沧桑
每一缕袅袅的炊烟啊,摇曳着人间梦想
竹枝点下甘露,清泉写下绵长
每一截草木,都在拒绝内心的沙漠
而一只悬崖上的鹰,总是无数次幻想着
自己一再孤单的身影
澄碧净瓶,多想装下更多江河的奔腾
远方的人笑着回来了,身边的人
却又要带着思念走出去
默念了多次的平安里,菩萨承受的重量
只能插电放在自己的秤盘里
难怪我们远涉过的江水,仍然那样浩荡
难怪屹立水中的坐莲,仍然那样孤艳
难怪以电为引的目光与祝福
从此不再泪流满面
在湖边走走
在湖边走走,就会想到一些
沉淀下来的事物
我们从此不再贸然行事了
河流不知道的深浅,湖水
告诉了它们。我得感恩
感恩一只水鸟,它替我们
找到了更蓝的天空;我得致谢
致谢一块石头,它让我们知道了
蹲下身子,才能垒砌出岸的高度
至于浪卷春风揭开的场面
不敢轻易说破。在湖边走走
我们只身的地方,每一处
都有未知海域
彩虹桥
那年。他找一个人打样
把她迎回了家
那年。她被他捏成手中的瓷瓶
他成了她稻田里弯腰的穗子
那年。她和他的稻田里突然
来一只怪兽,硬教了他
上天入地的遁形术
那年以后。每逢雨后天晴
她那只易碎的瓶子上,都会出现一个
弯腰爬到穗子上的影子
再后来,再后来呀!岁月咔嚓一声
她就成了我的姨妈
我就成了她的外甥
蝴蝶
颤动着翅膀。原本的草木上
一朵花,开出了季节繁华
能从人前走过的人,就一定会有她
自己的蝴蝶。在时间矮下来的地方
打一个结,收紧人间波浪
把蝴蝶别在领口上,拥有的蝴蝶
就会离胸口很近。离心跳很近
蝴蝶飞到头顶上时,半壁天空
就亮起来了。我们由此获得过某些蓬勃
从岁月深处走来的大姐。在蝴蝶
翩跹过的地方,为我们举起了
这个春天星星点点的蜜粉
我也想拥有一只自己的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