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待望

春花秋月夏风冬雪，秋天得月亮独宠，中秋佳节颇有功劳。中秋，万物转凉，挥去了人心上的一层浮躁，此刻举头望月，低头思量，方得“天凉好个秋”的妙处。

仰望星空或赏玩明月，在当代人的生活中，几乎成为奢侈。一则归咎于无空闲或无心情，更无奈的当属无月可望。中秋那夜，偶有秋雨来袭，那种遗憾仍有弥补的时候，但你若定居在一个经常遭雾霾、沙尘侵袭的城市，不免要陷入“此情可待成追忆”的荒凉。我到过这样的城市，月亮被遮蔽如陈年油灯里那点烛火，孱弱的光受尽了委屈。

我有望月的习惯，得益于家乡的蓝天碧海。月夜，海边的一轮弦月，清冷似一枚别在旻天的银发簪。

景由心生。在身心俱疲时，遥望苍穹，清冷的月光，似诉非诉，脑海里的杂念随之沉寂，浮躁的心慢慢融入四野的静谧。海堤闲逛，水边的月色别有一番撩人滋味。柔媚的月光纠缠着深沉的水波，一明一暗，一暖一冷，俯视与仰望间，是一份亘古不变的相守。

清代纳兰性德词云：一种峨眉，下弦不似初弦好。他认为上弦月近于团圆，好于下弦月是渐次残破。在我看来，真正的美人无论是身穿长裙，或着短装，始终是一份美的表达。他又说：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有人是从残缺中展望圆满，而纳兰心中的月亮始终是冰轮或残月的凄冷景象。虽说纳兰词的忧思之美亦动人心弦，我还是惋惜他的遭际。特别是年龄见长后，防不住凄美的情和人，极易攻破泪腺。换个口味，读一读苏轼的诗词。

1094年的秋天，被远谪惠州的苏轼，乘船行到慈湖夹，恰逢大风，船停泊于湖上，苏轼望月寄诗，消遣时间。深谙官场浮沉的虚无，东坡先生虽屡次无辜被谪贬，他眼中所见、心中所思依旧是一片清明，正如他在诗中所云：暴雨过云聊一快，未妨明月却当空。苏东坡赏玩明月的名篇并不是这首诗，只因流量太大，我本想避开“水调歌头”，不巧近日观看了电影《明月几时有》，这首千古绝唱像被煮沸了般，一个一个字符纷纷冒出来。这轮明月从天空落到了心底，照亮了角角落落。

中秋佳节更不能错过赏月。沈复在《浮生六记》一书中曾提到吴地一种叫“走月亮”的风俗，与我家乡过中秋节的习俗有异曲同工之处。月圆夜，家人们把饭桌抬到院子里，等候着十五的月亮爬上来。我家房子在坡下，前头又有邻居家的四层楼挡着，到了晚八点，月亮才从邻居家顶楼的檐角头露出半张脸来。这时候，热菜已经上齐并吃得零零散散，母亲便会端上一盘月饼，摆在饭桌中央，开始“赏月”。谁还留着肚子装这月饼啊，这盘月饼倒是真心为月亮准备的。

时序已过白露，江南一带的“秋老虎”经秋风秋雨一阵抽打，已然是面目全非。大家酒足饭饱后，沿着海滩闲逛，纳凉风，赏月色，唠嗑，打趣，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半夜。

月亮更透，愈发抖擞。堪比电影《长安三万里》中的夜空，那个专属李白的大饼。一想到千年前的某个夜晚，李白举杯邀饮的便是这轮明月，怎不让我生出几分自豪来，一轮明月在中国文人的心中、眼中生发出的情趣何其丰富。

这般的月色带路，路灯反而刺目。我朝着家踱步，月亮走，我也走，我在走，月亮也在走，不信，你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