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小贞的头像

小贞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7/11
分享

雨事记

在南方沿海小镇,夏季是雨水的更年期。夏雨遇“梅”,经历了第一次的性情突变。它以决绝的方式辞别天空,重新选择归途,演绎了雨水和鸣的高潮。

雷鸣声劈开了天空的口子,雨点儿们推搡着涌出后,是一番毫无顾忌的打砸,在石阶上,在玻璃天窗上,在水桶上,那清脆的声响,快速地在小镇传递,引来一阵慌乱的呼喊声:“下雨了。”随之而来的是局促的脚步声,我冲上阳台,去抢救荡漾在天空下的衣服被子们。

某月某日开始入梅,这是一道关乎干支纪年法的算术题。然而我妈完全凭借她长居南方海岛的生活经验就能断言梅雨季节的到来。我记忆中最长的一次梅雨,连续下了14天,雨似被扯乱的线球,我始终找不到想要剪短的那头。

在岛上,梅雨常伴南风,海岛人惯常称之为南风天。这天空气中的湿度到达了一个新高点。那风便似水做的,在屋子里乱窜,楼梯、桌椅、床铺,凡是它拂过的有形物体,都被抹上了一层油水,黏糊糊、湿漉漉,屋里屋外都经历了一阵雨的冲刷。旧时,我家一楼的黑泥地最经不住南风的撩拨。地面泛起了黑亮的水光,又湿又滑。我妈早有了准备,她把堆在墙角边几十个煤球渣,用铁钳子捣烂,一层一层地铺洒在泥地上。她又翻动了家里的两只大木箱,找出几件破旧的毛衣,先一针一线拆掉,又一针一线打成3条大毛毯子,铺在门槛口、厨房口和楼道口。

屋内湿滑的问题解决了,可更棘手的是衣物晒不干,没法换洗。我妈就盯着我,不准我到外面乱跑,不乱动就不出汗,不出汗就不用洗澡,不洗澡,就不用洗衣服。可这么浅显的道理还是败给了夏天,那可是没空调没电风扇的夏天啊!再加上我妈又爱干净,最终反倒是她催着我洗澡。于是,屋檐下、楼道里、窗台边,到处是衣物,病恹恹地耷拉着。

湿度大,霉菌生。我家一楼厨房背阴朝南,有一年梅雨季,连续几天没开火,掀开锅盖,我看见没有擦洗干净的锅边,长出了一片“白绒毛”,凑近观察,原来是长了“猫儿毛”。“猫儿毛”是我们对霉菌的昵称,它会黏附在悬挂于屋檐下的粽子叶上,黏附着桌上的那盘炒咸菜,还有筷子、椅子等,凡是木头做的、竹子做的,它都喜欢。这让我一度以为“梅雨季”是“霉雨季”。

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天气,我周边的邻居们抱着一份很复杂的情绪。海岛小镇秋冬少雨,若这一季梅雨不来的疯狂点,岛上用水便又要紧巴巴一分,虽然大伙儿都极度嫌弃南风的愚蠢,也只能以爱屋及乌的心态接受了。

雨从高空降至人间,落地成水,以一种自居下流的姿态,藏污纳垢而包容一切。隔壁的小屁孩看到路面上欢快奔跑的雨水,一下子就闯到了屋外。他一脚重重地踩进一个水坑里,浑浊的泥水朝四面八方蹿出去,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裤管上,惹得他咯咯直乐。一个身影旋风般出现在他身后,拽住他的两条小胳膊,往上一拎,一边斥责一边往屋里走。等到下午雨止时,我见他又偷溜出来了,换上了一双胶布鞋,站在墙角边,沿着瓷砖上的水珠,用食指旋转着、画着圈圈,画乱了,移动了一下脚步,再画,他嘴角越翘越高,估计快完成他的大作了。

大路边,雨后遗落下的那些不安分的水滴,聚众成几股水流,它们在道路上戏耍了一会儿,又玩到了水沟,又冲入了河道,相互怂恿着,朝未知的方向盲目奔走,以致一股脑儿地跌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水坑。一开始,它们被一股浓重的咸味呛的晕乎乎,等它们意识到自己终于混入了大海之时,已经被拉入下一场轮回。

走过这一场拖沓的纠缠后,夏雨又遭逢了台风季的教唆,海风激发了夏雨暴躁的一面,它经历了第二次的性情突变。比之梅雨的执拗,台风雨顽劣且干烈。

前夕,云层集聚事件频发,它们漫无目地的闲荡,在看似平淡的交流中,冲突突至,原本纯白似玉的云堆瞬间黑化,连炙热的阳光都无法穿透。暴怒中的乌云,积蓄了所有力量,瞬息之间砸下无数雨点,打得路面啪啪发声,这样的冲动行为维持不过几分钟,随着它怒火的消散,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但间隔不过几十分钟或更长点时间,这样的场景会再度出现。这类预告台风将至的夏雨,渔民称之为“荡浪”,像海浪一样,“哗啦”一声卷上岸,又快速褪去,紧跟其后的是另一层海浪。一层退一层进,玩捉迷藏似的。雨儿藏在云层里,间歇性地出没,幸运者在跨海大桥上能遇上桥东边落雨、桥西边出太阳的诗境。

随着台风风圈的靠近,台风雨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急躁。雨速雨量逐渐增强,在台风于临近地区登陆的当天“登顶”。台风登陆的当天,乌云一层一层地叠加,越压越低,忽然,密密麻麻的雨粒子噼噼啪啪地砸下来,玻璃战栗着,似乎随时会被凿穿。我们被困在屋子里,循着各种杂乱的声音,分辨着被风雨攻击的对象。“咔嚓”,风雨折断了树的手臂,“啪啪”,风雨掀飞了房顶的瓦片,“嘎吱”,风雨在卯足了劲地推门。我们守着家,时不时地要检查一遍门窗,虽然事前堵上了两层的破布料,雨水还是浸透了窗户缝,沿着墙体,流入屋内,我们一边用破衣服吸水,一边忧心地谛听着屋外水流的声响。一直等到在码头守船的父亲归来。他一身风雨,一边跨过门槛,一边对我们说:“回南了,回南了。”“回南”意味着台风已经登陆,危机已解除大半。

台风指导的这场云雨大片往往带着随意性。云的散漫是有目共睹的,它无法控制住雨的走势,台风前后便成为雨水肆无忌惮的一段时光,它们时而来一场集体性打砸,时而温和地喷点雨花,间或拉上雷公来一场中度敲击乐,而在一波又一波的情绪发泄后,它会很爽快的退场,台风登陆的第二天,艳阳回归,酷暑又至。

独坐书房,我望着沉思中的黑夜,静静地聆听雨滴敲击木桶的声音。这不缓不急的敲击声,似乎扯住了时间的步伐,阻止了一切向前奔走的生命,除了雨水。勃发的生命力促使它在夏天呈现出失态的病征,从撕裂的天幕中,毫不留恋地奔赴大地,流向沟渠、河道、大海……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