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小张》：文学的诗性与小人物的真实生活

读完《人民文学》2025年第2期刊发的报告文学《长城小张》，掩卷沉思，深有感慨。个人认为，作品中通篇呈现的文学的诗性与小人物的真实生活是作品的可贵之处，没有隔岸观火之感，语言的节奏和韵律把捏得恰如其分，人性的美好和主人公对生命的感悟也体现得淋漓尽致，本是精神的荒原变成了徜徉着诗意的精神，实乃一部具有深刻思想内涵和独特艺术魅力的非虚构纪实作品。

从作品主题来看，《长城小张》从上世纪七十年代集体化时代山西省大同市阳高县长城乡牛马河村家家吃不饱的现状、塞北农村的破败村落写起，一直写到新时代新时期的山西作协机关小张这名小人物也是临时工的日常生活，时间跨越了五十年，叙述了小张苦难曲折的人生经历，从初中辍学，到长城乡政府的勤杂管理员，到金矿矿工，再到出外打工创业流落太原东关木材加工厂，一直到所谓的“流民”，最后到山西作协大院烧锅炉，再后来经历虽有波折起伏，但总算是安稳下来了。小张生命中有清晰记忆的七十年代末，正是我国改革开放的萌芽时代，广大农村在八十年代广泛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解决了人民的温饱问题，牛马河村的乡亲们也同步迈入了温饱门槛；九十年代进一步扩大了对外开放，赵瑜笔下的长城内外经济活跃，乡亲们能有许多活计可做，挣钱机遇处处有；跨越到新的世纪，农村最明显的变化是农业现代代推进迅速，基础设施改善明显，公共服务提升，特别是城乡一体化进程的加快，相当一部分有胆识、思维活跃、掌握一技之长的农村青年出外打拼创业，实现了换了脑子、挣了票子、修了房子、买了车子、娶了娘子“五子登科”的人生梦想，小张和爱珍就是这千千万万勤劳持家的劳动群众的光荣一员，也是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不怕吃苦、甘于奉献、乐于助人的劳动者大军中的优秀代表。说心里话，在这个信息化高速发达、知识爆炸的年代，作为一名初中肄业的农村青年、小人物能在省会城市太原“扎根”下来，没有一把过硬的“刷子”是难以致信的，也是万万不能的。小张的“刷子”，一是不计个人得失，以苦为乐，埋头做事，忘我的工作；二是万能，文中“万能张师傅”这一章节专门叙述了小张的无所不能，“在机关见什么活儿就干什么活儿，感觉浑身劲头用不完”，管道、电线、网络等跑冒滴漏的毛病在小张手里是迎刃而解，被《黄河》编辑部小周和创联部姗姗两位女士开心地称呼为“万能小张”。因为小张的吃苦耐劳，虽然省城后来全面推行冬季集中供热工程，取消锅炉，在作协机关同志们的极力推荐争取下，小张成了一名长期正规的劳务合同工，还办理了“五险一金”手续，妻子爱珍也成了一名助工，为农民工在大城市“扎根”的人生逆袭创造了“成功样板”。人民既是历史的“剧中人”，也是历史的“剧作者”，作者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创作的《长城小张》为读者呈现出了一副盛世中国的普通人群像，也生动展现了平凡人物在伟大时代中的奋斗开拓精神，使作品具有宏大的视野和雍容的气度，成为时代的记录与见证。

在人物塑造方面，作者成功刻画了不同职业、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地域的一众普通劳动者的形象。赵瑜此部作品中出现的人物不多，但却个个栩栩如生，个性鲜明：小人物小张的命运多舛和勤奋坚韧、小张爹妈的争吵不休、对爱情忠贞痴情的爱珍、爱珍妈妈与内蒙古羊倌的私奔、山西作协大院慈爱的老太太、书法家曹平安先生的才气、历届作协领导对弱势人群的特殊关爱……即使是着墨不多的人物，都让人印象深刻，正如青年评论家王珊珊所言：真实的生活、平铺开来的叙述、不落窠臼正是《长城小张》的高境界和可贵之处。前面已经提及，小张无疑是作者塑造最成功的一个人物形象，而且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家庭的贫困让刚上初二的小张就萌生了辍学的念头，“睡大通炕，吃饭则从家里带粮食给学校食堂，一周一回，总是饿肚子，没有留下任可快乐回忆。”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阅读体验和思考，同时会被“小张”的真实境遇所触动，当我读到这一段时，我也被深深触动了。我初中时上学的甘肃省山丹县芦堡学校和小张所上的公社中学时的境况极其相似，“八个学生一间的简易宿舍，破碎的窗户上蒙着报纸，西北风一吹呼哧呼哧冷飕飕的，每个月给学校食堂定期交面粉、清油还有食醋，每周从家里带回的馒头吃不到周末，老是饿肚子，偷吃附近村子树上的沙枣、李子、花红果子和小卖铺里的零食充饥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回一趟家得走五公里的山路，在路上还经常会遇到蛇、壁虎的袭扰。”小张的窘迫把我瞬间拉回到了那个热火朝天的上世纪八十年代，身临其境之觉特别明显。后来小张一家到了太原，小张情知是背水一战，没有退路，便积极开动脑筋，学习电工、管工、钳工等各种手工技艺，为了生存，浑身力气就是唯一本钱。”这里又让我想起世纪之交前后那些年我在山丹县从事劳务输出的一些工作片段，山丹是甘肃河西走廊的一个严重干旱缺水县，劳务输出一直是县上的“铁杆庄稼”，每年有数万农村富余劳动力选择出外打工创业，许多像小张这样的农村青年在新疆、青海等地务工，主要从事粗放型的建筑行业相关衍生工种，不过选择到省城创业的总量却不多，小张刚开始在木材厂，后来到省作协机关烧锅炉，最后成为省作协的一名长期合同工，甚至还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上了作协党支部支委、组织委员，除了吃苦耐劳，还与他长期受大院里各层级领导、作家们的熏陶不无关系，他的认知和思想境界已经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准，所以作家笔下有情感、有爱恨、有梦想而且一直为之奋斗的小张等青年，尤其是小人物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值得书写的群体之一。还有小张的妻子爱珍，自小受母亲抛弃，九岁就会做饭，结婚后一直默默地支持丈夫的工作，含辛茹苦抚养着儿子苗苗、女儿小芳一对儿女，最难能可贵的是她最终原谅了抛弃她与内蒙古羊倌私奔的亲生母亲，尽管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还和丈夫小张多次带着山西土特产，去交通不便的内蒙古丰镇看望与自己基本没有感情的生母，她的形象鲜明地展现了西北长城沿线乡村妇女在亲情与爱情、勤俭持家过程中的善良、理性、成长与自信，令人印象深刻。

从文学性上看，作品具有独特的乡土诗性风格。它不仅大量运用诗的语言，还穿插了陕北民歌、对联内容、与现代诗歌、宁夏山歌和“花儿”等，增添了浓郁的文化氛围和艺术感染力。如：“时见零散羊群和缩脖子放羊汉，在风中挪动脚步，了无诗意。”这段描写牛马河村以北的旷野时看似并无诗意，四周的烽火台、长城东西矗立的土墙在历史的斑驳中却处处诗意。在“小城赌徒多”这一章节开头就开明宗义：“牛马河村里，硕鼠们了无声息，而人的喧嚣又升腾起来。”诗一样的语言把小张爹妈的争吵、全村几十号男劳力人人耍钱的现实场景刻画的入木三分。在叙述小张和爱珍谈恋爱的那段过程，小张约上爱珍上家玩耍，山曲野趣，“拉手手，亲口口，咱们俩个圪捞捞里走”，这应该是陕北民歌《拉手手亲口口》里的歌词，旋律很欢快，情感也很直白热烈，放在这里恰如其分，足见作家丰盈灵动的语言功底，看似无技巧却尽显劲道。还有对作协大院人员的描写真是叫绝：“院内这些人口音千差万别，穿着打扮差异大，个性多有不同。有的衣着光鲜，说话慢条斯理，时做沉思状；有的邋里邋遢，像是好酒花心之徒，对人一时亲亲热热，一时凡人不理，目斜天边。”但又就是这些人却能写出大本厚书来，还需要小车拉，还需要成捆搬；还是这些人，如作协书法家曹平安先生，信手拈来就能提笔给小张写出“室小乾坤大，天高日月长”的春联，小张便从心底尊崇不已。

五十年弹指一挥间，许多时光已被岁月的长河搁浅在流年彼岸、只能成为记忆长巷里或浅或深的影子，但小张的五十年人生经历却波澜壮阔，跃然纸上。主人公小张夫妇都是小人物，也是最普通的劳动者，他们的人性底色，他们的精神气象，最能代表中国普通劳动者的精神面貌。报告文学《长城小张》为时代立传，为人民书写，以细腻平实的笔触，曲折生动的故事，为读者叙述了社会基层劳动群体真实可信的样貌，也为盛世中国塑造了普通人的群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