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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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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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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熊早点

天还没亮透,马鞍岭山脚下的青石板路还沾着露水,老熊早点铺和熊师傅一样年纪的木门已经"吱呀"一声推开了。熊师傅套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把沉甸甸的老面盆搬到案板上,盆沿还留着经年累月手指揉搓出的油亮光泽。

"老规矩,五百根。"他对着雾气氤氲的街巷自语,从陶缸里舀出发酵好的面团。这面团是熊家的秘密,用山泉水和面,老酵母在粗陶缸里慢慢醒发,隔着棉被能听见细微的气泡破裂声。街坊都说,熊家的油条能嚼出稻花香,定是得了这口百年陶缸的灵气。

竹筷在面盆里搅动的声音惊醒了屋檐下的麻雀。熊师傅的手腕像揉太极似的推着面团,掌根压下去又轻轻带起来,案板上的面粉腾起细白的烟雾。最馋嘴的刘阿婆总是第一个到,隔着玻璃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把面团搓成长条,竹刀"唰"地切下,两片面剂子叠在一起,中间用芦苇杆压出浅浅的痕。

"滋啦——"面坯滑进滚油的声音惊破晨雾。熊师傅握着半人长的竹筷,油锅里翻涌的金浪映得他眉目发亮。油是每天现换的菜籽油,炸到第一百根时油色依旧清亮。油条在热浪中舒展腰身,渐渐镀上琥珀色的光,香气像条调皮的小蛇,顺着老街的青砖缝往各家各户钻。

"熊师傅,今天能多炸五十根不?"开杂货铺的老张搓着手问。熊师傅用长筷夹起炸好的油条,在铁丝架上轻轻一磕,脆响如裂帛。"老张哥,多炸的面发不透,油温也控不准。"他指了指墙上斑驳的粉笔字——"辰时开张,售完即止",那字迹被二十年的油烟浸润得越发模糊,却从未更改。

常客们都晓得规矩,三三两两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穿校服的孩子捧着油条跑过石板路,金黄的碎屑落在青苔上;拄拐杖的老者就着瓷碗里的豆浆,咬一口便眯起眼睛;骑电动车的上班族在油纸包里垫上吸油草纸,匆匆消失在晨雾里。刘阿婆照例买四根,两根现吃,两根用干荷叶包了塞在竹篮里——她在外地读书的孙子说,别处的油条总吃不出阿婆捎来的焦香味。

那天晌午,铺子正要收摊,穿西装的城里人开着锃亮的轿车停在门口。"熊师傅,我们连锁餐饮想买您的配方。"来人递上名片,"每天至少卖两千根,您坐着收钱就行。"老熊正在擦那口用了三十年的铁锅,闻言把抹布往案板上一甩:"两千根?那得往面里掺多少泡打粉?手艺人最要紧的是知足。"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砖墙上,像棵生了根的老茶树。

这些年,隔壁的裁缝铺改成了奶茶店,对面的酱园支起了电子招牌。唯有老熊的油条铺子,依然飘着二十年前的香气。收摊后他爱坐在竹椅上,捧着搪瓷缸喝茉莉香片,评书机里单田芳的沙哑嗓音混着油香在梁柱间萦绕。有次暴雨冲垮了半条街,他的面缸却在瓦片碎落时安然无恙,街坊都说,定是那缸里养着的面团有灵性,护着老手艺人的饭碗。

暮色四合时,最后几缕油香被山风吹散。熊师傅锁上木门,铜锁"咔嗒"一声扣住光阴。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案板上的面粉又会落满晨光,油锅里将再次翻涌金浪,而青石板上永远会有闻香而来的人,等着咬一口酥脆的流年。

当西晒的日头把"老熊油条"的木匾晒得发烫时,总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客人。那个戴金链子的胖男人第五次拍桌子:"多加五百根能累死你?"老熊不紧不慢地给油条翻面:"您看这油花,要是贪多,油温降下去就吸油了。"他捞起一根油条对着光,蜂窝似的孔隙里透着金丝,像件活过来的工艺品。

中秋前夜,在外打工的后生们挤满铺子。熊师傅破例炸了五百二十根,多出的二十根切成寸段,撒上白糖分给孩子们。月光淌在油锅里,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咱家的油条要让人吃出日子的滋味。"此刻满街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可不就是最动听的生活注脚?

后来新城区的面包房推出巧克力油条,网红店卖起了彩虹油条。老顾客担心地问:"您不改改方子?"熊师傅笑着指指屋檐下的燕窝:"你看那春去秋回的燕子,什么时候换过垒窝的泥?"清明雨落时,他依旧用山泉水醒面,惊蛰雷动日,还是那口老陶缸养着面引子。有食客从上海驱车赶来,他照样辰时收摊:"对不住,明早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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