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夏日雨夜,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独自躺在床上,兴奋地瞪着眼睛。每当回忆起童年时对雨天的感觉,脑海里总会浮现出类似的画面。那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已经模糊不清了,甚至记不准是否真有那样一个雨夜——但这情景却如此生动,仿佛刚刚发生。窗外下起瓢泼大雨的时候,我总会想起童年。
咔嚓——
一道闷雷挟着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大雨声。小时候精力旺盛,疯玩一整天也不肯早睡。那时总觉得,只要自己不闭上眼睛,就能延缓时间的脚步。
千禧年这一代的童年,并不算匮乏。父辈常念叨他们小时候和伙伴的种种趣事,感慨我们独生子女的孤单。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听得似懂非懂,却又隐隐有些向往。但一到自由活动时间,“过去”与“未来”就都抛诸脑后,转身就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小快乐。等我长大再回头看,反而觉得,我们那一代的童年是幸福的。
我成长在内陆一个偏远山村,信息高速路的春风在2005年前后才吹入生活。那时的互联网还很简单纯粹,电视和纸媒仍是主要的信息来源。网络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神秘的新玩意儿,需要主动探索。小孩子们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去学什么,大多数时候都在找游戏、下游戏、玩游戏。网络尚未将上一代的娱乐方式一网打尽,我们仍然在课间跳皮筋、翻花绳、傻跑追逐。
那时候我们聊些什么,早已记不清了,但大抵与手机、流量、社交平台无关。放学后常常还沉浸在童话幻想里,背着沉重的书包,手里攥着几块零花钱,在小卖部精挑细选零食,然后与三两好友共享战利品,奔向所谓的“秘密基地”或新发现的隐秘角落——抓蝌蚪、捞小鱼,偶尔抓到癞蛤蟆也不嫌弃。
我们正处在新旧交替的时段,新与旧对我们来说都是新鲜的。但那时候的天黑得早,小城市没有夜生活的概念,街上十点过后便一片寂静。在家也无甚可做。电视节目到点就停,保护视力也成了家里的一道规矩;电脑虽诱人,没家人打麻将基本不许碰。于是,只能早早上床,磨皮擦痒,望着天花板开始胡思乱想。
这时若正巧下起雨,就成了夜晚最有趣的事。
我从未因雨想到什么“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诗句,只会竖着耳朵幻想雨夜的模样。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屋檐上、地面上,每一声都像是独奏。风声、雷声交织成一首交响曲,小孩子的想象力在此刻被激活得淋漓尽致。
如果第二天早上醒来还在下雨,那就更妙了。上学路上,见水坑就淌,见积水就踩,栏杆上无一滴雨水幸免。 一旦到了课堂,便更爱发呆望窗而不爱听课,课间还会冲出去淋雨,把多余的精力全部洒在空旷操场上。
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如此偏爱雨?
对我们这类内陆孩子来说,雨或许是大自然最常见也最温柔的问候。风是有的,但不过是些微风,不足以让人记住。至于雪,说来惭愧,我直到十六七岁才在家乡见过一次,甚至不能称为雪,不过是些冰粒罢了。因此我至今仍对雪抱有浪漫幻想。地震倒是经历过好几次,带着一种紧张与兴奋的奇妙混合。但地震终究不是好脾气,自然不该被向往。算来算去,只有雨。湿漉漉的世界总能带来莫名的安心感,仿佛回到了童年,幻想中的美好会悄然降临。
笔至于此,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我之所以写下这篇文字,正是因为那一场雨。原本已准备睡觉,却被一道闪电惊醒。推开阳台的门,发现外面已是瓢泼大雨,一时睡意全无。我在家里踱了一圈,检查所有窗户都关好,又回到卧室,望着远处一闪一闪的天际线,忽然质问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喜欢下雨了?
现在只盼雨在深夜悄悄来,清晨前悄然退去。下雨天成了烦心事,要撑伞、要小心积水、要担心打车和堵车,甚至连窗户都不敢开,生怕雨水弄脏地板。童年时恨不得家人把所有窗户都敞开,让那带着雨味的空气涌入家中,如今却只想着防湿防滑防麻烦。
这个答案倒也简单得俗气:长大了。
可我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为什么长大了,雨就成了讨厌的家伙?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
也罢,不想了,就权当是写点什么,给那个雨夜的朋友,也给二十年前的自己,纪念一下——也许不只是雨,也不仅是那个孩子,或许还有那双眼睛里,曾幻想过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