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秋露在草叶上凝结成透明的叹息,未及晨光吻过,便已簌簌坠落,像谁不慎打翻的碎玉,在阶前铺成一片转瞬即逝的凉。风过疏林,叶尖的清露便随枝桠轻颤,一滴接一滴坠入尘土,连痕迹都来不及留下——仿佛这世间本就没有过这般晶莹,只有草叶垂首的姿态,默默记着片刻的湿润。
旧年的蛛网在檐角悬着,被夜露浸得沉重,蛛丝上缀满细碎的光,像谁遗落的银线。曾有飞蛾扑过,翅尖粘在网间,扑腾的声响惊动过寂静的夜;曾有晨蛛往返,将网织得密如罗纹,以为能兜住所有掠过的光阴。可如今网眼已破,蛛丝半朽,飞蛾成了蛛网间的枯壳,晨蛛也不知去向,只剩这残破的网,在露水里垂着,像一件被遗弃的旧衣裳。
石缝间的青苔漫过砖缝,将斑驳的墙砌成晕染的水墨画。墙根处的牵牛花枯藤还在,卷卷绕绕缠着断砖,去年的花萼早已干瘪成褐色,却仍倔强地附着在藤上,像不肯松开的执念。曾有蜂蝶在此流连,曾有雨露在此汇聚,曾有月光顺着藤叶的脉络,在砖上洇出细碎的银辉。而如今,蜂蝶去了暖处,雨露凝成霜,连月光都换了模样,只剩枯藤在风里轻晃,晃着晃着,就碎成了几段,落进青苔里,再分不清哪是藤,哪是苔。
涧水在石滩上淌过,冲刷着圆润的卵石,水声潺潺,像谁在低低地唱。水底的细沙被流泉带得翻滚,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从不见恒定的形状。曾有落叶顺流而下,在水面打着旋儿,似在回望枝头的岁月;曾有月影沉在水底,被水流揉成碎金,晃得人睁不开眼。可落叶早已沉入淤泥,月影也随星移斗转而逝,只有涧水依旧,淌过卵石,淌过岁月,淌过所有被遗忘的瞬间,不疾不徐,像在说:这世间本就没有永恒,只有流水带走的,和流水带不走的——而带不走的,终将在岸边风化,成尘,成烟。
暮色漫上山脊时,露水晶莹渐消,草叶恢复了干涩的青。蛛网在渐浓的夜色里隐去,枯藤与青苔融成一片墨色,唯有涧水的声息,还在空谷里漫延。没有谁来拾起坠落的露,没有谁来修补残破的网,没有谁来扶正断裂的藤,就像没有谁会为流水里逝去的月影驻足——这世间的悲伤,原不必有主角,不必有缘由,只在露凝露散、藤枯藤荣、水涨水落间,静静流淌,如这暮色,漫过万物,不着痕迹,却又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