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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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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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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一万年”是悬在头顶的、一柄过于华丽的权杖。鎏金的,嵌满各色宝石,沉甸甸地压着历史的尘埃。它属于神庙,属于宗庙里缭绕的香烟,属于青铜鼎上缄默的饕餮纹。人们仰望它,像仰望一条僵冷的、银汉迢迢的星河,觉得自身不过是其间一粒微尘,一生的悲欢,在那亘古的光年尺度下,轻飘得不值一哂。于是便有了推诿,有了延宕,有了“来日方长”这般温吞的慰藉。那是一种将生命托付给虚无的、巨大的懒惰。

 而我,却要转过身,俯向这“一朝一夕”。这朝与夕,是何等富饶而慷慨!它不是什么寒俭的碎片,它就是生命本身饱满的核。你看那晨光,它不是均匀地泼洒下来的,它是踮着脚尖,一点一点,从东方的云锦之后,探出它金红的触须。它掠过夜露未干的草叶,那露珠便醒了,每一滴里,都含着一个旋转的、微型的虹;它吻上昨夜紧闭的芍药苞,那层层叠叠的绯红,便如羞赧的少女,缓缓地、却又是决然地,舒展开她全部的柔软与华美。这其间,有多少新生在悄无声息地完成,有多少盟约在光与影的交错里缔结。你若贪恋那一万年的虚名,便注定要错过这清晨一场最盛大的加冕。

 至于夕照,则更是一天中最为醇厚的恩赏。太阳不再是那个中天时令人不敢逼视的君王,它沉静下来,像一枚即将熟透的、汁水饱满的果实,就要从时间的枝头坠落。它的光,是流质的琥珀,是熔化的黄金,以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包裹着万物。墙垣的斑驳,瓦楞的衰草,归鸦的翅膀,乃至行人肩上淡淡的尘土,都被它镀上了一层安详的、永恒的光泽。这一刻,没有焦灼,没有仓皇,只有光与尘最后的、最深情的缠绕。你若心中只盘算着那万年的久远,又如何能品出这须臾间,那足以让灵魂为之颤栗的静美?

 所谓“争”,哪里是市井的锱铢必较,哪里是战场上的剑拔弩张?这“争”,是与流光共舞,是全身心地沉浸于当下这一刻的富饶与颤动。是听雨时,能听出雨打芭蕉那清脆的、玉碎的声口,也能听出檐下积水那空灵的、木鱼的清响。是看花时,不但看见它的颜色与姿态,更要看见那花瓣上纤细的脉络里,生命之河如何奔涌,又如何归于沉寂。是将每一次凝眸,都当作最后的凝眸;将每一次交心,都当作永恒的交心。

 生命的意义,从不在于其长度的铺陈,而在于其密度的结晶。一块冰冷的、存在了万年的顽石,其内里,或许只是一片混沌的沉睡。而一滴朝露,在它仅有的一个清晨里,却囊括了整个天空的倒影,完成了从暗夜到光明的全部洗礼,最后在旭日中粲然一笑,羽化登仙。它的存在,短暂如斯,却完美如斯。

  故而,我不要那望不见尽头的、荒凉的水恒。我只要这窗前片刻的春雨,只要这掌中一盏茶由烫转温的历程,只要这身边人一句无心的、却带着体温的絮语。这一朝一夕的光景,便是我的江山,我的社稷,我所能拥有的全部宇宙。

 一万年太久了,那是一个过于空洞的诺言,风吹过,只余下历史的回响。而我,只倾听此刻,只听从此心。我要用这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朝夕,为自己砌一座玲珑的塔。塔身不必高耸入云,只需能容纳我所有的热爱与凝视;塔内没有神佛,只供奉着那些被我用心活过的、滚烫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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