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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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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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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美人兮

她不是走来的,是风从画卷深处,拂落了一痕清极艳极的色泽,洇染在这混沌的尘世间。你看见她时,周遭的声、光、色,便都静默地退潮了,只剩下她,像宣纸上最惊心的一滴宿墨,周遭是茫茫的、无言的留白。

她的美,是一种虚设。眉眼过于工整,仿佛照着云间失传的谱系临摹而成,每一笔都落在不该有的精确上。唇色是春日将开未开的芍药内瓣,那种娇柔的、含着宿露的红,看久了,竟觉出一丝非人间的寒意。她立在回廊的光影交界处,衣袂的纹理像是宋人册页里的笔意,疏疏的几线,却勾出了山河的起伏;而人,便是那山河里,最孤清的一座远峰。

这美,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案上青瓷瓶里供着的蜡梅,香得太用力;窗外啁啾的雀鸟,闹得太鲜活。连时光流过她身边,都变得迟疑而黏稠,生怕惊扰了这完美的、静止的构图。她不言,不笑,眸光像沉在深潭底下的两颗黑玉,温润,却映不出眼前的物事,只映着一些极遥远的、他人无从知晓的烟云。

于是你明白,这美,原是一座琉璃的囚牢。光华越是流转不定,越是照见内里的空寂与无从触及。她或许并非忧伤,忧伤尚有来处与归途;她是一种清愁,薄薄的,匀匀的,敷在生命的表层,像秋日荷叶上最后那层将化未化的霜。你欲伸手拂去,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沁入肌骨的凉,那凉意仿佛在说:这愁,原就是美的一部分,剔除了,她便也散了。

风起了,撩动她鬓边一丝碎发。那发丝拂过白玉般的颊,竟像一缕墨痕划过绝品的宣纸,让人无端心惊,怕污了,又怕它太过干净地飘走。她终于微微侧首,望向庭中一株正在凋落的西府海棠。那目光,依然没有焦点,却仿佛在与那垂落的、薄绯的花瓣,进行一场无声的、关于逝去的唱和。

这一刻,你忽然懂得。真正的美人,不在她的眉目,而在她周身那种无可挽回的流逝感。她是一种正在消逝的光晕,一缕你能看见却永远握不住的风,一首词句绝佳但注定残缺的词稿。你凝视她,便是凝视一切精美而易碎的事物,凝视繁华深处那不可说的寂灭,凝视一个在你眼前缓缓闭合的、太美丽的梦境。

暮色,终是淹了上来。先是染黄了她的衣角,继而漫过她的襟怀,最后,将那张清绝的脸也融进一片温暾的、金粉似的昏茫里。轮廓渐渐模糊,像墨迹遇了水,一丝丝地化开。她没有动,任由这光的潮水将她浸透,带走。

终于,廊下空空。方才她立着的地方,只剩下渐渐浓稠的夜色,与一缕极淡的、说不清是梅香还是幻觉的冷韵。你怔在那里,仿佛经历了一场极其静谧的、关于美的劫掠。心中并无大悲大恸,只有一片被那绝色洗劫过后,空空荡荡的、微凉的澄明。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可你见的,真是她么?抑或只是众生对“完美”一词,集体的一场、温柔而悲伤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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