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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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半，曹建国已经站在了质检车间的流水线旁。五旬多的他戴着老花镜，双手熟练地拨弄着漏电保护开关。咔嗒、咔嗒的声响在空旷的车间里格外清脆。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灰白的鬓角上，映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批货的铜片厚度不够均匀。”他自言自语地记下问题，又拿起下一个配件。“滴——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曹建国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陌生又熟悉的消息：“曹老板，早上好！我是陈旭，跟王伟一起吃饭时还提起过您呢。”曹建国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抖。陈旭？那个总是第一个到车间，最后一个离开的技术员？前几年，工厂订单骤减，陈旭感觉前途渺茫，突然就辞职了。曹建国至今记得那天，陈旭默默收拾工具箱的背影，连最后的工资都没来领。“现在哪？”曹建国回复道，拇指在屏幕上留下一个汗湿的印子。“在顺德，开了家小家电维修店。”对方秒回。顺德？曹建国皱了皱眉头。他清楚地记得陈旭最讨厌南方的潮湿，总说“宁可回湖南老家种地”。一丝疑虑浮上心头，他眯起眼睛，发了一条：“发张近照来看看？”手机一震，照片里的男人站在维修店前，眼角皱纹深了许多，但那双标志性的浓眉依然醒目。背景的电子屏显示着当天日期。曹建国放下手机，从工具箱最底层翻出一个生锈的铁皮盒子。里面是2017年的厂庆合影，年轻的陈旭站在他旁边，手里捧着“技术能手”奖状。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老板，下次去长沙请你吃臭豆腐”。“长沙？”曹建国喃喃自语。他以前从未听陈旭提过这个地方。手机又亮了：“老板，明天能去厂里拜访您吗？”曹建国的警觉心立刻拉满。近六年没联系，突然要回厂？他想起最近厂里正在研发新型断路器，竞争对手虎视眈眈。“明天要去广州参展。”他回复道，又追加一句试探，“对了，还记得以前在东莞被客户刁难的那次吗？”三分钟后：“是东莞客户，那批漏电保护开关。”曹建国松了口气，这事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但下一条消息让他的手指一颤：“其实我找您，是想拿回当年存在您厂里的技术图纸。”什么图纸？曹建国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回复约定周末见面，特别叮嘱陈旭不要带其他人。周六下午，阴雨绵绵。曹建国提前半小时到了办公室，坐在靠窗的位置，时不时望向窗外。当陈旭出现时已是四点多了，曹建国差点没认出来——他比照片上更瘦，背也有些驼了，但依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厂装。“曹老板！”陈旭快步走来，伸出右手。曹建国注意到他虎口上那道月牙形的疤痕，那是有一年年调试设备时被电火花灼伤的。“什么图纸值得你记五六年？”曹建国直截了当地问，没有寒暄。陈旭从随身的旧工具箱底层取出个铁盒，推了过来：“您看看。”盒子里是泛黄的电路图，最上面那张标注着“新型断路器设计方案”，日期2020年7月。“厂里放假前，我偷偷改良了断路器设计。”陈旭声音低沉。曹建国猛地想起什么：“所以，你当年突然离职？”“新来的技术部主管说要销毁所有研发资料。”陈旭苦笑着抽出张照片，上面是长沙湘江北大桥，“我去长沙两年，在汽修厂打工。”窗外雨点敲打着玻璃。曹建国仔细端详着照片，会心地笑了：“所以你写‘请吃臭豆腐’，是暗示要去长沙？”陈旭笑了笑，眼角挤出深深的纹路：“现在自己开了维修店，想跟老板合作。”那天和陈旭在食堂一起吃过晚饭后，曹建国便开车带他去了附近的茶馆。三杯茶后，他单刀直入："现在找我，就为这些旧图纸？""上月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他收着这个盒子。"陈旭眼神突然锐利，"但少了三张核心图纸——当年我托王伟转交给您的。"曹建国把茶杯顿了顿，想起了2020年下半年的某一天，王伟确实给过他一个信封，说是陈旭的"心血"，让工厂生意有所好转再拿出来。后来生意越来越好，他也就忘了这件事......"明天带你去个地方。"曹建国说道。窗外的雨还在下，他莫名其妙地觉得雨夜里陈旭的眼睛亮得惊人，"厂档案室还有批老资料，说不定......"那晚他们聊到深夜。半夜时分，曹建国做梦都梦见这件事，醒来后，再也睡不着。天刚蒙蒙亮，他就叫司机送他回厂，在积满灰尘的档案柜里翻箱倒柜。最后，在标着"2020年度技术部专用"的盒子里，摸到了那个泛黄的信封。三张图纸完好无损，边缘微微卷曲。曹建国拿在手上，突然发现背面有行褪色的字："若工厂生意好转后，请交给下一任技术主管。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尘埃在光影中飞舞。楼下传来熟悉的厂区广播声，还有陈旭与门卫安哥的寒暄。曹建国望向窗外，崭新的"星光智能电器研究中心"招牌挂在技术部大门口，在朝阳下闪闪发亮。他轻轻将图纸放回信封，听见楼梯间传来熟悉的、略带湖南口音的脚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