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匠老鲁》

每年凤凰山上的石竹子开花的季节，打铁匠老鲁和他的两个儿子，就会像麦子不负大地一样，如约来到凤凰村。

老鲁是章丘人，章丘是铁匠之乡，就像是莱阳人擅长孵化小鸡，即墨大欧人擅长制作鸟笼子，胶南泊里人擅长编席子一样，都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专业的人擅长做专业的事。老鲁每年开春从章丘出发往东走，淄博、潍坊、高密、胶州，走到哪里就安营扎寨，干上十天半月，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干。来到了即墨地界，差不多就是端午节前后，地里的麦子快要熟了。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底，像老鲁这样走乡串村的打铁匠，行头都差不多，一个独轮木架车上除了简单的生活用品，大部分都是打铁的家伙什：一个大号的铁墩子，大小铁锤、火钳子，炉子，风箱，还有做饭的铁锅和烧水的铁壶。老鲁的两个儿子，炼钢和炼铁，长得虎头虎脑，都和老鲁一样身板结实，一看就是打铁的好把式。

打铁这个行当在中国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冶铁术的发明极大地促进了农业生产的发展。农民们依靠在土里刨食吃，平日里和土地打交道少不了使用农具，什么锄、镰、锨、镢、犁、耙等等，这样日久天长，经常使用，好钢经不住天天磨，自然就变钝了。所以农具过一段日子就要“戬”一下火，加一下钢，让它们恢复往日的锋利，农民们干起活来就会更省力。

太阳落在卧牛山顶的时候，鲁铁匠爷们儿进了村，村民们很高兴，就像见了亲人一样。炼钢轻车熟路的把车子推到村东头老花家门前的空地上放下，刚刚放稳，老花家二女儿美云好像能掐会算一样，吱扭一声打开了院门，甜甜的叫了声鲁大叔，又羞涩地看了炼钢炼铁兄弟一眼，急匆匆把他们迎进院子。这是鲁铁匠他们第三年借住在老花家，一开始是村里安排的，后来两家人关系越来越好，就像走亲戚一样熟络起来。

老花家有三个姑娘，秀云、美云、小云，个个都像出水芙蓉一样水灵，特别是老二美云，简直就是《西厢记》里的莺莺，红扑扑的脸腮上一对不深不浅的酒窝，眉毛就像画的一般，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透着精灵，樱桃小嘴微微上翘。别看美云上学不多，可是心灵手巧，从小就跟花大婶学会了各种女红，绣花插鞋垫缝衣服样样精通。美云嘴甜，不笑不说话，她去供销社买东西，售货员总是拿出柜台里的货物任她挑来挑去直到满意为止；她去生产队里干农活，总有几个热心的小伙子上前帮忙。这些事老花两口子心里明白，闺女大了，到了招蜂引蝶的年龄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花大婶养的芦花大公鸡就扯着嗓子叫起来，老鲁爷仨几乎同时穿好衣服下了床，他们住的厢房虽然小了点，花大婶和美云早就帮他们收拾的窗明几净。

老鲁和两个儿子走到大门外，寻了一个平坦地方，三下五除二支起了炉子，又找来干草引燃了炉火，准备做一家人的早饭。花大婶给老鲁送来一碗虾酱外加几个鸡蛋，鸡蛋蒸虾酱是胶东人最喜欢的下饭菜，老鲁连声道谢。炼钢对花大婶说道，昨晚听美云说最近几天嗓子疼，怕是有炎症，他要去山上采一些石竹子，晒干了给美云烧水喝，说完一溜烟儿跑得不见影了。

清晨的凤凰山就像是一座仙山，丁字湾的海风从东面吹来，空气中弥漫着大海的味道，山林中各种鸟叫清脆悦耳。到了山顶向东方看去，一轮红日正从海平面冉冉升起，越来越大，越来越高，越来越亮，随之喷薄而出的万道霞光，把山上的松树槐树栗子树的叶子都撒上了一层金粉。炼钢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冲着山下喊了几嗓子，这几天他的心情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这种心情让他浑身充满了干劲儿。炼钢很快就找到了一片生长旺盛的石竹子，因为他每次过来都要爬这座山，听当地人讲石竹子有清火败毒的功效，所以年年都要采一些晒干带走。这次听说美云不舒服，心里更是着急，很快就薅了一大把，又顺便采了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准备回去送给美云。

还没等老鲁爷仨吃完饭，乡亲们就陆陆续续的把各式农具送过来了，有宝庆家的，二牛家的，栓子家的，锄、镰、锨、镢五花八门，有的只要戬火，有的还要加钢刃。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按照原来的分工，老鲁掌钳，大儿子抡锤，小儿子拉风箱。炼铁把风箱拉得呼呼作响，炉火烧得火苗四溢。老鲁用火钳子将农具插进炉火里，不一会儿铁件烧红了，一场趁热打铁的好戏上演了。

只见老鲁左手钳住通红的铁件，放在一旁的铁墩子上，右手握着一把小铁锤，顺势往铁件上敲打，炼钢默契地抡起大铁锤，快速准确地落在红红的铁件上。老鲁手中的小锤就是方向标，小锤敲到哪里，炼钢的大锤就砸向哪里，俩锤先后敲打铁件的同一处落点上，发出“叮！咚！叮！咚！”的节奏。铁件在重锤的打击下，或变薄、或变细，全由老鲁左手的不断反转和腾挪。所以铁匠行里管老鲁叫做“掌钳的”，像乐队的指挥，抡大锤流大汗的，只能叫做“打下锤的”，像乐队的主力演奏。

打铁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行当。老鲁经常说：“火里求财的买卖不是件容易事儿。”比如要把两个铁件接合到一起，首先要在煅烧时必须烧透到接近熔点，铁件烧得发白，滋啦啦地冒着火星，掌钳的双手各钳一件，对接正位放好，打下锤的采取适当锤力，快速捶打，重锤之下促其热合。这种熟火的活儿一上锤就火花飞溅，即使烧了裤腿或鞋子也不能顾及，所以再热的天，老鲁他们也在衣服外面罩了一件护身的皮围裙。

打铁是只有好汉子才能干的活，这是因为，没有力量不能打铁，没有胆量不敢打铁，没有吃苦精神不愿打铁。所以有句俗话说得好：世上三大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老鲁的活儿看似轻松，实际上他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就是要看好火候，掌握好节奏和力道，还要随时和打下锤的儿子通过眼神交流，以保证节奏完全一致。只有这些做到位，干出的活计才能算是精品，才能经得住乡亲们的实践检验，才能对得起热情的村民们的信任，今年来了明年还能来。

炉火正旺，火花四射，远处飘来阵阵麦香，乡亲们的心里燃起了炉火一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