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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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尖锐的闹钟声吵醒，文晴猛然从被窝坐起，慌忙按掉闹钟，睡眼蒙眬的看向窗外，天才蒙蒙亮，她舒了口长气，终于不用叫儿子早起了，儿子刚刚高考完，一年的紧张、压力、焦虑，随着高考最后一科考试结束，都消散了，今天让他睡个好觉，自己也终于可以稍稍松口气。想起还要给刚上小学的女儿做早饭，她拖着还有些许疲惫的身体，又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厨房里，她一边熟练地煎着鸡蛋，一边在微波里加热牛奶，这时水壶“呜呜”的喘息声填满整个厨房，她匆忙按下开关，又迅速回到灶台前，小心翼翼的翻动着煎蛋边缘，一边抽身切着面包。此刻，鸡蛋香和奶香已经开始丝丝缕缕地飘散。
文晴洗着生菜，看了一眼手机，放下洗好的菜，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疾步冲向女儿的卧室，俯身轻轻地唤着女儿的小名，轻拍着她的背说：“该起床喽小公主，要不上学会迟到的。”确认女儿清醒后，她又奔向厨房，取出牛奶，做好三明治，给女儿水壶接好水，边等女儿洗漱边收拾厨房。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的早，温度也格外的高，大早上，就让人觉得燥热。
她匆匆吃了早饭，一边催促孩子，一边往主卧走去。对还在床上睡觉的老公说：“你今天刚好休息，务必把沐浴阀修好，这种天气晚上不冲个澡是没法睡觉的。”
老公林涛懒懒地“嗯”了一声。
文晴不放心，再一次确认：“一定要记得哦。”
林涛依然懒懒地回应：“知道了知道了。”
文晴一看表，慌忙把车钥匙塞进包里，抓起孩子的书包，边给女儿擦嘴边说：“快，快，不吃了，该走了。”女儿仍是慢悠悠地换鞋、系红领巾、拿水杯……
终于出了门，等电梯时，电梯门廊上映出她狼狈的模样：一张疲惫的素颜，休闲宽松的衣服，不精致的马尾……她甚至都没有时间看清楚自己的脸……
送完孩子回到办公室，同事也陆陆续续地到岗，电话铃声、键盘敲声、同事们互相问好声，混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嘈杂。
“文晴！”经理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炸响，沉闷却如惊雷般穿透所有的杂音。办公室瞬间安静了，文晴抬起头，经理那张过度严肃的脸映入眼帘，眼神锐利如刀地看着她：“上周让你做的数据呢？知道不知道整个项目组都在等你这个数据表？”文晴只愣了一下，立马想起来了，“经理，上周五中午我就发到您邮箱了。”
“发到我邮箱了？”经理掏出手机翻看了一会儿。随即又厉声道：“我天天那么多工作要处理，你发我邮箱为什么不电话或是微信上给我说一声？”
文晴委屈地说：“我去您办公室您不在，然后打您手机你没接，我就在微信上给您汇报了。”
经理看了一眼微信，心虚却又无理地说：“微信？我微信一天收多少条信息？我光盯着你的消息看吗？再说了，就是周五发给我了，你也影响了整个项目的进度，这次就只是给你口头警告，后面再有这种情况，能干干，不能干就走人。现在多的是大学生！”
此刻，文晴心里骂了最脏的脏话，也想直接甩一句：“老娘不干了！”可是嘴里还是连连说着：“我知道了经理，以后我一定多注意，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她需要这份工作。上有老下有小，还有房贷和一个即将上大学的学生，一个需要上实习班的小学生，人到中年的她，输不起。现在大部分的招聘，对女的要求都太苛刻，光是年龄这一项，就把她淘汰了。更何况自己只有大专学历，这个职场、这个社会，对中年女人越来越不友好。所以再大的委屈，她都要受着。
这时经理才稍稍缓和了一下态度，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法官在审视一个无可辩驳的罪人，“带上你做的数据和项目的其他资料，和小李一起去和客户对接。”说完，转身离开，他那双被擦的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文晴紧绷的神经上，杂乱、尖锐。
小李走过来，轻声地说：“文姐，经理就这个熊样子，别影响心情，我们都这样被他骂过。”文晴感激地看向小李，笑了笑说：“没关系的，习惯了，咱们走吧。”
还没走出公司大楼，手机就响了，小李见状，去开车了，让文晴先接电话。文晴一看屏幕显示“张老师”——女儿的班主任，她紧张的清清嗓子，接通电话，小心翼翼地说：“张老师您好。”“琪琪妈，你和琪琪爸最近是很忙吗？孩子的亲子作业不做就算了，家庭作业也不签字，孩子完成得很不好，我们班四十多个孩子，我不能光盯着你家一个吧，现在孩子三年级了，小学的关键时候，你们都这么不上心的吗？数学老师也反映说她作业完成质量很差。你们工作再忙，是不是也得管管孩子呀？”
“张老师，实在对不起，我们以后一定会多上心的。”文晴抱歉又恭敬地向老师保证着。
“你不用给我说对不起，你们这样下去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的孩子。”电话那边冷冷地说道。
“实在抱歉张老师，实在……”文晴还想说什么，“好了，你们知道孩子的情况就行，上次孩子爸爸来接的时候就说过，这周不还是一样？”张老师毫不客气地打断，语气里满是指责和不耐烦。“反正我该和你们沟通的都沟通了，至于你们怎么做我也管不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文晴僵在原地，这一刻，她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还没等她缓过来，手机铃声又刺耳地响起，她瞥了一眼，发现是客户，下意识的直了直身体，必敬必恭的接通电话，“小文，你们经理说你们上午要过来对接，怎么现在还不见人？”“罗总，我们马上到。”“半个小时赶到，要不就不用过来了。”“罗总……”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文晴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突然觉得好累呀！
没有时间让自己喘气，因为小李开着车已经过来了，他们直奔客户公司的方向去了……
忙碌又糟糕的一天终于结束了，文晴看着早上上班时接的水，一直没顾上喝，这会儿才觉得口干舌燥。刚端起水杯，一看时间，又该接女儿放学了。
她打了卡，飞奔向停车场。接上女儿回到家，一进家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情又一次沉入谷底，老公歪在沙发上看手机，客厅的茶几上满是外卖袋子、饭菜盒子、用过的餐巾纸和食物残渣……
“老婆回来了？”这时老公林涛从沙发上起来，说：“我和儿子中午吃得晚，又不知道你和女儿想吃啥，所以我还没做饭。”
儿子也从房间走出来：“妈，回来了？”
此刻的她，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回答老公，也没有回答儿子，径直地走向卫生间。
“你妈妈怎么了？”“妈妈怎么了？”两个男人齐刷刷地看向女儿琪琪。
女儿吓得低着头小声抽泣，没有说话，或是她以为因为她的作业没有完成，老师告状了，才让妈妈心情不好了吧？
“啊！啊啊啊啊！！！！！”卫生间传来文晴崩溃的喊声，这突如其来的喊叫，仿佛整个房间都在颤抖。父子三人吓傻了，反应过来的林涛急忙奔向卫生间，只看到淋浴阀在四处喷水，衣服还没来得及脱的文晴，被淋成了“落汤鸡”。文晴歇斯底里地吼着：“不是说让你一定要修好吗？你一天都干什么了？这个家是我自己的吗？孩子是我自己的吗？什么时候能指望上你？把我累死你们就满意了是吧？”这一刻，她崩溃到了极致，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压抑像决堤的洪水，深深地把她淹没，没有了一丝理智。
林涛急忙道歉，拿起毛巾给她擦拭着，“对不起老婆，我，我忘了修了。”
文晴一把夺过毛巾，“忘了？忘了？你能记住什么？除了游戏你能记住什么？家里的事情你记不住，孩子的事情你记不住，你是死人吗？死人吗？”她像个发了疯的狮子，撕心裂肺般地吼着。
眼前的文睛，把林涛和两个孩子被吓得愣在原地，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文晴这样子。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文晴把手里的毛巾甩到林涛脸上，夺门而出。
儿子最先反应过来，着急地追了出去，“妈！妈！”，文晴头也不回地怒吼道：“不许跟着我！”儿子吓着了，没敢再往前一步。
小女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嘴里一直说：“都是我不好，惹妈妈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随着关门声，文晴的世界清静了。
她站在电梯里，竟然不知道该去哪儿？按了一楼，又按了顶楼，最后，她还是爬到了楼顶天台，吹着闷热的风，她哭了不知道有多久，累了，趴在天台的围墙上，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情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当初和老公一起背井离乡，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大西北，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两个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没有父母公婆的帮衬。她仍然清楚的记得抱着孩子输水，被尿憋哭的委屈，依然清楚的记得一边加班，一手抱着孩子睡觉胳膊麻木的感觉……
现在日子虽然好过一些，孩子们也懂事、听话，她和老公的收入还算可观，可是她越来越累，十几年了，她是妈妈、是妻子、是员工、是儿媳、是女儿，似乎身边总有声音说，“女人就要照顾好孩子”“一个好妈妈可以影响孩子的一生”“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女人得独立”……所以，每个身份她都努力地做好，她去平衡工作和家庭，她处理着家里家外的人事往来，辅导孩子作业，给孩子们足够的陪伴，每个月按时给双方父母转生活费……好像从来没有喘息的机会，哪怕像今天这样，一个人痛快哭一场，伤心一场的时间都没有。她一直在奔跑，可是她从来没想过，她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身份----自己。
“妈妈！”
“老婆！”
林涛带着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奔过来，一脸的担忧和着急。两个孩子都哭红了眼睛，三人冲上去，紧紧的抱着她，估计是找她找了好久，老公眼睛红红的，一直道歉，两个孩子哭着，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又找不到她了。
林涛抹了一把泪，担心又着急地保证：“老婆，以后我一定会记得你说的话，一定会一起分担家务，不，以后所有家务我全包了，你回家只管休息。”两个孩子也连忙说：“是的妈妈，我们一定听话，再不惹您生气了。”
看着眼前满脸担忧、着急、不安的三个人，三个她最爱的人，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围城里，是走不出来的。
她缓缓地说：“回家吧！”
儿子立马说：“老妈，我背您回家。”
林涛见状，赶快说：“老婆，我抱你回家。”
小女儿开心地拍着手：“好呀好呀！”
文晴忍不住笑了，父子三人看到她笑了，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赦或是赏赐一般，原来担忧和焦躁不安的脸上满是开心和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