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出来,我一路健步如飞。快到车站了,我瞄一下时间,十一点还差十多分钟,心想来的正好。可眼望高挂“龙塘”字样下的停车位,空空如也。以往班车一般早停在那恭候客人。我胡乱猜想:“是不是车子发走了?应该是半小时一趟吧?”
我选了个站台上稍干净点的座位,踏实坐下。其它座位失宠似的排在我身边,它们身上大多绿漆斑驳,若用手指优美的一划,它会让你的手指头变成灰色。清冷地微风拂我而去,只留下微醺地臭气,有些不体面。
“妹,搭车呀?”一位拄着拐杖,手挎个红色帆布包的老妪和我说话。
“嗯,是的。”我望向她,微笑着回复。她微佝偻着背,有一只脚护痛,走路比较小心,在我左旁坐下。
我快到停车位时,曾瞥见她往厕所方向去了。她和我说话我有点意外。我很礼貌的回复了她,仍旧支颐而视前方。
“妹,你到哪里去?”
“龙塘。”我没望她,但很温和的说。
“龙塘的某某你认识吗?”
“认识。”我以为她就是个普通、话多的老人。
“当年我作为知青,下放在某某的娘家,就住在她家里。那时候她在学裁缝。”老妪回忆往事与故人。
“知青”“下放”“知青生活”这些字眼与经历立即勾起了我的谈话兴趣,我眼里放光,面含笑意对她说:“我认识她,街上的老裁缝,她已经过世了!”
“是的,我听人说了。那时候,我下放在她娘家,大桥水......我那时候瘦瘦小小的,能做什么呢!我从没干过农活,一出工做事就晕倒,然后送到大队医卫室。后来幸亏大队上报,让我提前返城。我运气好,把我安排到某溪街道社区,一直做到退休。某某过得不错,她有几个儿女......”
“是的,她的一生是不错,嫁到了镇上,自己有裁缝技术。他们在街上修建了大房子,儿女齐全,孙子也成家了,有重孙子、重孙女。”我大略分析了某某的前半生,又简要告诉知青老妪某某的后半生。
“我们当时玩得比较要好,我回城后也时有往来,后来才渐渐少了联系。”
“您是知青,是城里的,是这附近的吗?”我见老妪腿脚不是很便利,猜她应该住得不远。
知青老妪眼中闪过一丝优越,笑答:“我住房管所的房子,就在那边。我儿子在南区买了房子,正在搞装修。”
“您有几个儿女呢?”我对这个知青老妪好奇起来。
“我有两个儿子。”老妪脸色凝重地说:“我大儿子得了重病已经去世了。哎,我命不好。我儿子两兄弟感情可好着呢,我大儿子重病期间,一直是小儿子照顾的,送医院啦、家里照料啊......”
“嗯,确实兄弟情深,你大儿子成家了吗?”
“我大儿子有老婆啊,我大孙女都十多岁了,我一手带大的。我大媳妇不好,她家里的事一概不做、不管,小孩子也仍给我,当甩手掌柜。我小媳妇很好,两个小媳妇都好。我小儿子离过婚的。我先那个小媳妇很贤惠的,勤快、孝顺。我妹妹来我们家,她叫人亲昵,热情款待。后来被大媳妇带坏了。我小儿子又讨了个老婆,这个小媳妇也很好,她时常说我这个老妈不容易,身体又不太好,要看重点。”
说到儿、媳、孙,知青老妪的话如淙淙冒出地泉水。“我那大媳妇不好呢!我大孙女她小时候不带,大了媳妇哄骗她不跟我亲,上大学了,好久都没她消息,也不打电话给奶奶。我大孙女小时候跟我可亲近了,成天在我身边,奶奶、奶奶的叫唤。上小学了,她还跟同学说,‘我奶奶是最好的奶奶’。跟我说长大了买糖给我吃......”
“没事,等她长大了,懂事了,自然会亲你的,她会明是非的!”我安慰她。
“她现在跟我大媳妇住在一起,耳濡目染怕......”知青老妪很悲观。
“嗯,有后代就好。”我很朝气、乐观地对她说。
“有后代就要得,理是不糙。”
“你婆家是哪里得呢?”知青老妪儿孙都在县城,我自己都想不到会这样问。
“我婆家是大桥水的。”
这又让我感到意外——这不是她当年下放的村子吗?她不是提前返城了吗?她不是农村呆不习惯吗?
不用我问,知青老妪兀自述说:“我男人早死了,他死了我就快活了!那个媒人一碰见我就面含愧色对我说‘都怨我,帮你做这样的媒,不然你也不会吃这么多亏。’”老妪说得很平静,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对媒人的怨恨。
“我小儿子家庭不错,他有单位的,他们有一个儿子。房子搞装修,我小媳妇在打招呼。今天我儿子开车来帮我送了好多东西,菜呀水果的,然后上班去了。家里什么东西都不用我买,我小儿子隔三岔五来送。”
“妹,你多大了?”
“四十来岁。”
“我最小的儿子也五十一了。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知青老妪边说边起身,拄着拐杖小心翼翼的走了。
“您小心,慢点走。”
我望着她的背影,现实的环境虚化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场景清晰地浮在我眼前,我于时空之外窥探着他们的人生际遇及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