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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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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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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于自然

一棵草开心地活着

一棵草轻盈起舞,以绿莹莹水灵灵的生命样式,挺立在露天阳台上,舒展的生命,氤氲一方阳台,深邃且淡雅。

这儿可是十八楼之上的地方,这棵草从哪里而来?我惊奇她的突兀,似乎一夜间,就现身在我书房后面的平台上。俯身细察,草根扎在青苔里,青苔绿茸茸的,沿着墙根伸展为线,粗细不均,时断时续,若隐若现,情不自禁地想起村庄上空袅袅的炊烟,丝屡相牵,欲迎还绝的模样。眼前所见,是瓷砖地面和水泥墙壁的洁净,心底叩问的是这线青苔、草籽和泥土来自于哪里?这棵草叫什么名字呢?

靠近小草,一种清新的,独特的气息,便越发令我与之亲切,像突然看见了久未谋面的亲朋,立在眼前,开心的姿态,纯洁得惹人怜爱。心情愉悦,云蒸霞蔚一样的热烈。开心,不是所有生命之心至高无上的追求吗?小草,独处一隅,就像夜黑垂临后,我回到自己的书房,活在一个人的世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算计,只有开心。夜凉如水,我似乎能听见她发出的低微,但又极具穿透力的呼吸。静静地望着书房里的一切,楼下的觥筹交错和霓虹闪烁丝毫不能诱惑她。

靠近小草,脑中蹦出一个个鲜活的词语。

“草民”一词活在字典里,生生不息。“草,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关键时刻挽留住我们”(刘亮程语)。或许,千年之前的白居易就知道了这一点,才留下了“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这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朽诗句,这是白居易16岁生命的感悟。

由草生悟,最早可追溯到《诗经》,诸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名句流传至今。文人骚客思索甚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唐代的张九龄在《感遇》里写下“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的感慨。同时代的诗人曹邺,吟过“庭草根自浅,造化无遗功。低徊一寸心,不敢怨春风。”的诗句,“幽幽庭下草,悟悦有禅味。君看红紫场,纷纭乱人意。”这是宋代的姜特立在《庭草》里的感悟,咏叹。

现代作家三毛的生命里,也有过对小草能力的体验。

“一片影子挡住去路,那个吹着口哨的青年,把右手举得高高的,手上捏着一株碧绿的青草,正向我微笑。‘来!给你-----’他将小草当珍宝似的递上来。我接住了,讶然地望着他,然后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对,微笑,就这个样子,嗯!快乐些……’虽然是平凡的日子,活着仍然是美妙的。这份能力,来自那枝小草的延伸……”(三毛的《有人送我一株草》)

风的故意,或雨水的冲动,都能让泥土变换位置;鸟儿的勤劳或嬉戏也能让草籽离开故土。这青苔下的泥土,和土里的草籽,定是这样流落到阳台上的。看着青枝绿叶的小草,亭亭玉立在白色的瓷砖边,一种感动油然滋生,如这晶晶莹莹的草的绿色,洇润灵府,心里说,这棵草,无疑有坚强的品质。“为着向往阳光,为着达成它的生之意志,……它必定要曲曲折折地,但是顽强不屈地透到地面上来,它的根往土壤钻,它的芽望地面挺,这是一种不可抗的力……”夏衍在他的《野草》中不惜泼墨,描述过小草坚强的品质。

中外文人讴歌小草坚韧不拔品质的精彩之语,颇多。但海量之言,还是说小草卑微的地位,低微到尘埃里的生命。譬如,“命如草芥”“草根”“草包”,等等之词,在中外的文字库里,俯拾即是。这些词语的生命力也如小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的蕴含着古色古味,浓浓的,沉淀进人类思想的血脉之中;有的散发着时代气息,潋滟于语言之林。无论昔日的“闯关东”、“走西口”,还是当今的“南北漂”,几乎都是草民的故事。

草虽卑微,却是构成大自然必不可少的元素,是斑斓尘世不能缺少的生灵。滚滚红尘,草的绿色,给予生命奔放,希望丰盈。试想,如果世间少了草木的存在,是多么可怕的景象!

书房后面,是空荡荡的、白灿灿的平台,有了这棵小草开心地活着,便生机滚动。生命里没有掌声喝彩,生活中亦无人施肥浇水,却不失尊严地成长着。牡丹的光彩,她没有;荷花的高雅,她也无。园丁的呵护,闪光灯的聚焦,与她无缘。只有风,有时光顾,伸出指尖,轻弹她的叶片,抚摸其婀娜的腰肢。她可能痒痒了,半掩芳唇,耸肩拧腰,左右躲避,试图离开风的挑逗?倘若屏息静气,似乎,你可听见她咯咯的笑声。笑声里不乏足足的自尊,自强,自信,自立的光芒。

“作为一词,‘活着’是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他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呐喊,也不是来自于攻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这是余华《活着》的自序里的话。活着的人都有万般无奈的时候,《活着》中的福贵如此,草亦然。严冬的凛寒,就是草的无奈。面对比石头还要坚硬的无奈,小草处置方式不乏智慧,即避其锋芒,收藏自己。踩着秋风的脚步,她开始隐退身形。当寒潮到了,找不到她的踪影,好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其实,她把自己收藏在土下的时空里,温养和积蓄力量。她在等待,沉下心来等待,不急不躁。她相信一位诗人说过的话: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是草的智慧。犹如草民一样,明白“生活中没有过不去的坎”。过了“坎”,面前还是一片光明,鲜活着,摇曳生姿。

大多数人知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这句透着远古气息的真言,鲜有晓得草的一生为何没有冬天。殊不知草懂得“取舍”和“进退”,懂得“知足常乐”。不该高光的时刻,便敛藏。

有时候,看书疲乏了,索性放下书,走到小草的身旁,静静地看着她,似乎笑意盈盈,眉目传情,引我步入一种美妙的境界,我仿佛听见有歌声传来——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

遍及天涯海角……”

这是天籁之音,快乐之声。她们不管环境优劣,不问土壤富贵贫瘠,不顾世人目光暖冷,只要有一线之位,有温度、水分、土壤,和光亮,就顽强地向上生长。春生,夏盛,秋枯,冬藏。一生短暂,却自足快乐。哪怕有一丝希望,生命之光必尽情绽放。平凡、卑微,甚至无人关注,她们无所谓。开开心心地活着,就是幸福!即使孤身漂泊,也要活出精彩,给世界奉献一抹绿色。

人,有寂寞;小草没有。人,有烦恼;小草也没有。即使在酷夏,也能“细草摇头忽报侬,披襟拦得一西风”,活得睿智。故此,生活得累了,不妨把自己想像成一棵小草。可以学学她,怎样开心地活着。

养石

书房里有两样东西最为挂心,一是书籍;二是石头。书籍是花钱买的,而石头,从未花过钱,却花去比金钱还要珍贵的时间得到的。本不相干的两样东西,因为一个人,聚在了一起。就像陌生的两个人,本在天南地北,却因为缘分坐在一块。于是,滋生了故事,滋生了情谊。

石头多了,便将它们纳入一只塑料桶里,注入清水,养起来。一种别致的生命气息,氤氲书房。肃静时,能听见石头饮水的声音,听见不同的石头窃窃私语,甚至翻身打滚声……石头的灵性,触水之后更生动起来。

石头都是有故事的。《石头记》,一部小说,位居中国故事的巅峰,是曹雪芹用心血和汗水,日复一日,养成的。其主人公就是一块灵石转世。《西游记》中的孙猴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而北宋文坛就流传过苏东坡与一块灵璧石结缘的故事。

苏东坡被贬黄州时,有一天,他拜访一位刘姓的朋友。在其庭院里,发现了一块很特殊的石头,黑质白脉,上有波纹,若隐若现,引起苏东坡的好奇,于是,他围着石头转圈,赞叹不已,觉得怎么看都美。朋友见状,就将这石头赠与他。苏东坡遂取名“雪浪石”,并作诗《雪浪斋铭》,“异哉驳石雪浪翻,石中乃有此理存……”。此理,是何理?只有苏东坡能解其意。这是苏东坡与石头的对话所得。由此可知,东坡喜石爱石。

苏东坡喜欢体型大的怪石,而我甚爱小的精美的鹅卵石。虽小,却可以浓缩一个地方的时空历史,时空中曾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事情,所在地方的人、物、风土人情,甚至喜怒哀乐。所以,每到一山游览,总不由自主地低首扫视脚下,见了心仪的小石头,便喜滋滋地收入囊中,回家养起来。

常常看书累了,目光疲乏了,就走近它们,欣赏它们。清亮亮的水里,一个个小石头,或圆或扁,或方或长,或不规则形体;白色的,褐色的,蓝色的,青色的,紫色的,红色的,黑色的……五颜六色,蓄满岁月的阳光和风的小石头们,亲密地挤挨一起,静若处子。将之放在手心里,可感知到时光的温度和气息,感觉此刻的它们很温柔。棱角分明的,张扬却无锐气。锐气容易伤人,或许小石头知道,便收敛了起来。圆滑玲珑的,精明却不奸诈。奸诈必生阴险,或许小石头懂得,绝小人之心。那些看不出个性的,安然凝神,默默修行……不管蹲着,或站着,我都感觉有一种力量自足下徐徐而升,随之,满身轻松,疲乏消失,神清气爽。

万物皆有灵。那么,这些石头绝对是有灵性的。他们出世的时候,人类还没诞生,汲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日积月累,聚集能成山,可耸立雄伟之势;粉身成石子,可献身于铺路架桥……生为石头,硬气是它们的本质品性。有句歇后语说的好,形容某人任性,就说他“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石头即使被染一身臭物,依然坚守硬气的本质不改。倘若是人,置身于污秽的环境里,又有几人一直坚守“清白”不变?

“人养石,石亦养人。”一个收藏的朋友说这话时,我莞尔一笑,未做深究,但之后,会时常蹲下身来,虔诚地以心阅读这些石头。心,便灵动于山水之间,思接千里,绪飞天外,身心便也硬气朗朗。于是,“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文竹

为玉树浇过水,又习惯性地走到文竹跟前。此时的文竹,早已通体焦黄,却依然婆娑着枝叶,俨然生机蓬勃。

这是家里第二次养文竹了。我和妻子,每天精心伺候,花费的心血比玉树多几倍,买回来两月余,还是成这样子。妻子泄气极了,发誓不再养文竹。她说,我们与文竹无缘!

我也挺失望,但心里舍不下,就让她这样一直“活着”。偶尔看看,不也是一种独特风景吗?这样的风景,很容易让人想起剪纸,想起雕塑,想起生命的过往。其实,文竹陪伴过我,在很长一段时光里,给过我许多的愉悦和希望。

曾经的办公桌上就摆放着一盆文竹。起先,有两枝挤在一起,枝叶纷呈,葱茏苍翠,碧云重叠。后来,一枝干枯,一枝独秀。干枯的,剪去上部,留下半截干,让她与她的姊妹永不分离。独秀的,引蔓伸展,叶片玲珑,密如羽毛,翠绿欲滴,似乎铆足了劲,要活出两枝的生命神韵。

看文章累了,便看一看文竹。有文竹在身边,感觉希望盈日,精神丰沛。相处日久,我真的喜欢上她了,在一日午后,细细打量:秀美的仪态,纤细的腰身,文文静静,妩媚婀娜。那一刻,觉得文竹就是个含情脉脉的妙龄女子……

一年后,这文竹渐失光泽,萎靡不振。心里担忧,便小心翼翼地呵护,她还是一天天面黄肌瘦下去。终于,她在那年冬天舍我而去。我郁闷了好一阵子。

“活得好好的,怎么就枯萎了呢?”

心有不甘,遂查阅相关资料,才知文竹原产于南非,很久以前便来到中国。其名又称云片松、刺天冬、云竹。还有矮文竹、大文竹、细叶文竹之分。尤其,性喜温暖湿润和半阴通风之环境,不耐旱,不耐寒,忌炎阳直射。资料显示,文竹还有凉血解毒,润肺止咳等多种药物功效。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感觉有一道目光,幽怨地望着我,令我心虚。可怜,之前对她竟一无所知,就像一枚树叶,不知天阔地远。或许,我早一点掌握这些知识,她就不会有如此的结局。

自责,将我拖入深渊。

盼望某一天,我的文竹苏醒过来,又生气袅娜地站在桌边,陪我改稿、喝茶,或沉思。但,终归没有这样的光景出现。或许,是我“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之故?我开始怀疑文竹娇气。

有一日,读了贾平凹的《文竹》,很是羡慕。她陪着他,度过了一个春天,经过了一个冬天,开始发了新芽,抽了新叶,一天天长大起来,不是单枝,而是三枝四枝,盈盈的,是一大盆了。与之相比,我的文竹就没有这样的神韵,一直孤独一枝,清雅了两个春秋,便香消玉殒。

离开原来的工作单位,经一段岁月洗涤,身心从疲惫里走了出来。一日午后,坐在书房里看书。间歇时,不由自主地望一眼右边案头。那里有一盆兰草,葳蕤的碧叶,镶着金边,轻盈摇曳。浮光里,仿佛看见文竹的身影,其后是时光里的同事、朋友,往事,叶片似地一一浮现,鲜活着姿态.

人过中年,总会遇见许多人,经历许多事,结识许多草木。与文竹之缘,只是生命长河里一朵浪花而已,花开花落,该是宠辱不惊了。但眼前的文竹,焦黄而纯粹,像时间的一种方式,述说着过往的事,向上的姿态至死不渝。

她,在向人们传递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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