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贾平凹说闲话

一

闲话，应该是闲人说的，自然上不了台面，因为不够认真，缺乏庄重。可闲话，往往有趣，有味，有情，倘若细细咂摸，别有一番境界。闲话中，有的话外有意，有的话里有道，听者各异，收获不一。说者无意，听着有心了，便出现“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果。一截柳，变化成了大片柳林，有人喜欢，必有人忧愁。这一切，全在于说者的技巧。

技巧，说白了，就是技术层面的高低，何时该说，何时该止，轻重拿捏适宜。贾平凹说闲话，就懂得时机，轻重的拿捏。他常在文章里说闲话。他的散文，小说里的闲话，自自然然，趣味横生，有意又有道。沈从文，张爱玲，林语堂，等等，不少文学大师写文章，都会说闲话。

贾平凹是中国当代文坛屈指可数的文学大师，自然知晓闲话的妙用，写在文章里，能增添不少情趣。你稍微注意一下，便不难从其文章里可见闲话。

贾平凹的散文集《游戏人间》选文56篇，中有不少题材都是小事，常人闲话所谈之物、之事、之情。比如：泥土，土罐，石头，树木；吃面，上山，喝茶，诸如此类的。读他的文章，就像他坐在对面，听他娓娓道来，闲话不断。这种闲味，令我似乎入迷，乐于其中。一口气连读几篇其文，不舍放下。

二

书中有乾坤，仁者可见仁，智者可见智。同一书，你读，我读，他读，各生其感，自有独获。若同吃一盘菜，滋味不一，皆因味觉不同，喜好有异。爱者，大快朵颐，喜笑颜开，甚至有失风度之态姿；恶者，不屑一顾，漠然置之，乃至于视而不见之神情。

《从棣花到西安》，是大作家贾平凹的一篇散文，收录在《游戏人间》里。我读第二遍时，与第一次的感觉不一样了。贾氏的语言风格，越品越有味道，不只是通俗易懂，大白话，却字字千钧，力量充盈，让读者心灵共振。就像一得道高僧，吐字平常，稍一琢磨，便禅意荡漾。灵魂，不由自主地亲近，感动，崇拜，或者欢愉。灵魂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让人信其有，神秘感浓厚，令人觉得“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鲁迅语）。

在欢愉的境界中，自觉，且积极地听贾平凹的文字叙话，你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较明白他以什么身份说谈，令你不得不听下去，迷上了那种环境，心走进他所言的世界里。你很新奇一切，风花雪月，风雨雷电，莺歌燕舞……也很吃惊一切，酸甜苦辣咸，柴米油盐酱醋茶，蓄满着人间的阳光和风的味道，可感知到生活的温度和气息，于心灵深处。你看见他坐在一旁的板凳上，口若悬河，唾液纷飞，津津有味地说，你静静有味的听。这是一种对话的场景，是读者与作者交心的情形。这种感觉，在忘我的文字面前，常会出现。窃以为，这是读进书里的状态。

第二次看《从棣花到西安》，侧重了写法。开头，结尾，过渡的语句，细细思考，琢磨了，便觉真不是别人的套路，新鲜在角度，在语言，在巧妙。文章的思想高度，于娓娓叙谈之中，张力满满，有“远看成岭侧成峰”之况味，更有摄人心魄的高山仰止之神奇。这只是我的感觉。也许，大作家都有独特的天赋，这是一般人难以学来的本领。可一位文人说，人的天赋都差别不大，差别在于，大作家比常人能吃苦，耐得住寂寞，承受得孤独，勤奋得忘我……这些品质，才是他们的天赋形态。

文坛需要你的先决条件，就是自信可以占一席之地，并为之奋斗，努力，潜心修行，有缘得高人指点，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方能取得正果。这当中，高人指点的因素，不可缺少。我的理解，这高人就是开窍的钥匙，拨动关键的一点，就可迈过一坎，进入一个新的层面。高人在哪里？归根结底，就是自己心智的悟力强。

话扯远了。还是说一说，读书的感想。

读贾平凹的《游戏人间》，同时也在读一位八零后作家的书——《果蔬园里种光阴》（曹文生，一九八二年人）。读过两篇贾平凹的散文，交替着读《果蔬园里种光阴》的文章，风格迥异，味道不同，但都能入心润肺。一个如老和尚口吐莲花，一个似乡村果园里农夫摘瓜；莲花的神圣，与瓜果的清香，不在同一个时空，却各有光芒照心头。两个作家，生活的时空不一样，成长的足迹不同，见识格局自然无法相论并提，从心底流出的文字，大相径庭。这是自然的！

但读他们的文字，触及灵魂深处的愉悦跳动，促使自己成长，认知成长，格局成长，境界成长……是一样的功德。这就是文学的“殊途同归”吧。

三

一部短篇小说集，断断续续，续续断断，读了四月有余。一个感觉，一直很清晰，在每次阅读中似乎看得见，摸得着。即传统的文学语言因子，经典地灵动于这部书，每篇文章的字里行间。

作者的才气，在句读之间，散发着霞光，指引着读者的视线，久久不会偏离，欣喜地、兴奋地、满足地，甚至忘我地一步一步，入进文中，和其中人物分不开彼此，同喜同乐，同悲同哀，一起沐浴阳光，一起跌入黑暗，犹如在那个世界，时空里，过着日月。这是我能看懂文字以来，最最深深的读书体会。

而这样的文字，尤爱贾平凹的。有文字介绍，贾平凹乃中国当代文坛声名远播的文学大师，是一位极具叛逆性的作家，但又不失淳朴的本色。他的《故事生灵》的文字，的确有着淳朴的味道。也的确不顺应新时代文学语言的新潮流，而固守中国古人古言之本性，继承创新，上升一个新的语言境界，这是否也有其叛逆的一点元素？

之前，我用心读过贾平凹的一些散文，试图体悟出什么，却无果而终。读过这部短篇小说集，才真的感觉，他不愧有大师之称，在当代中国文坛，鲜明地独树一帜，修筑着自己的文学殿堂。如作者所言，人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故事生灵，它主导你的命运，吃光你这一生的时光、忧伤和孤独，它主导人的心智，撰写人的命运。那么，贾的故事生灵是什么？他的文学之路，与众不同，写出的文字与众不同，写出的文章，更是与众不同。鲜明，特色，个性……唯一不二，且始终有自己的主见，坚守，亦不拒汲取养分，异样风景。

《故事生灵》写的都是小人物的命运，远去时期的日月，和农村百姓的生活，柴米油盐中，可见生存的艰辛，艰辛中的人性之光，那时偏僻、贫穷、落后的生存状态，无不有生灵的影子在躁动、彷徨、孤独、忧伤和欢喜。这些埋藏于岁月深处的久远的生灵故事，被慧眼的贾平凹，在阳光明媚的今日，拎出来了。现代的眼光，反观过去的故事，我们心绪定不一，收获也迥异。这是时光的效果，在人心灵的反应而得。

那么，我的故事生灵在哪儿？你的故事生灵是什么？读一读《生灵故事》，细细感悟，寻回内心流失的珍贵，或许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