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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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在地面时间比在树上的时间多。他们只是在吃足食物后，才飞到树上。……麻雀蹲在枝上啼鸣，如孩子在父亲的肩上喊叫，这声音蕴含着依赖、信任、幸福和安全感。”
这是现代作家苇岸《大地上的事情》文中的语句。在一个周六的晚上，八九点钟的时段，坐在十八层楼上的书房里，静心读着这些温暖的文字，如缕缕春风拂过心头，周身便觉舒畅，一种久违的喜悦，漫过每一根神经。
不错，这种久违的喜悦，是天真烂漫的孩童本真的性情。喜悦的上面，蹦跳着一只，二只，三只……，还有一只，二只，三只的麻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前，生活在农村的人，经常可见麻雀，田野里、树枝上、房顶上、瓦片上，就连路边绿茵茵的草丛上，也有麻雀蹦蹦跳跳。行人走近了，它便唧唧地叫着，闪开了。有的挪开两步，又跟在行人的后面，身体朝前一耸一耸的，唧——唧——唧，像是淘气的顽童，开怀大笑。倘若猛地就近拍掌，胆大的，只是立在草丛上，停止淘气的脚步，扭头望着你，小眼睛一眨一眨的，或者唧唧地和你说话，“别吓我呀……”声音温柔而细腻；胆小的，被惊吓着了，鼓起短小翅膀，“嗖”地飞向树梢，站在一根小枝上急促地喊话，呼朋引伴。于是，旁边的麻雀愣怔一下，“呼”地向枝头飞去。
生活在城里的人，也能看到麻雀一团团四五只的，六七只的，说笑着从头顶上空飞过。麻雀飞麻雀的，行人走行人的，没有谁会影响着谁。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是俗语，但奥义深远。麻雀和人类一样，都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只是形体异样罢了。若照佛经理论，人之所以为人，麻雀之所以为麻雀，只是生命轮回的结果吧。圆头短尾，褐色羽毛，不显眼，不张扬的麻雀，落在田野里，就和土地融为一体了。如普普通通的小人物，融入人群之中，很难找到踪影。如果不是清脆的叫声，此伏彼起，和着微风，闪烁着阳光的气质，悠扬地扑进你的耳孔，你不会知道，脚边的田地里还有麻雀存在。
在鸟儿的世界里，麻雀与高富帅不沾边，亦没有称王称霸的基因，平平常常，如一粒土，一棵草，一片树叶，一滴水珠，微小得可以让人忽视。但它们有自己的思想，智慧，性情和胸怀吧。不然，怎知道，如何与人类友好相处，如何与孩子们做游戏，逗老人们宽心？！当然，那时的人们也知道如何与鸟儿友好相处，如何与鸟儿做游戏，如何逗鸟儿们开心。
春天一到，燕子飞来了，麻雀也会飞来，站在门前的树上，唧唧地喊话，似乎在和孩子们打招呼：你好，一个冬天不见，我又回来了！
麻雀回来了，沉静的乡村就开始热闹起来了。孩子们三三两两跑到室外，举着麻杆，和麻雀追逐嬉戏，斗智斗勇。大一点的孩子，拿着自制的弹弓，从一个树林出来，钻进另一个树林，仰头扫描高枝上的麻雀，一手握着弹弓架，一手捏紧弹子，时刻准备着射击。密密的树叶，在风中拥挤，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麻雀如发现不了树下鬼鬼祟祟的身影，不幸中弹了，就一跟头栽下来，扑扑棱棱地哀鸣。跟在大孩子后面的小孩子，就撒腿跑过去，欢呼着捡起受伤的麻雀。
打麻雀的孩子，弹弓技术超高，所以，只是少数人。大多数的，还是看着麻雀走过来，不招惹它，顶多发出善意的动作，与之一起欢叫，其乐融融。善意的举动，总是让人温馨，感动，令人亲近，鸟儿也不例外。所以，彼时的春夏秋冬，麻雀都生活在孩子们的世界里。
记得有两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院子里的积雪厚达一二尺。麻雀没了食物，就常常在庄户人家的门前唧唧地喊叫，希望能“要”到一点吃食。这时候，我就和弟弟学习鲁迅笔下少年闰土的法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用木棍支起一个筛子，木棍下端系着一条长长的麻绳，人蹲在屋里，手里抓住麻绳的另一端，静静地等待麻雀走到筛子下，吃撒在雪地上的高粱粒儿。有的麻雀警惕性极高，在雪地上来回走出两行“个”字，小脑袋左右晃动几下，扑闪扑闪翅膀，见无危险了，才低头拣粮食啄。啄一颗，用爪子刨一下雪地，抬起头，左右，前后，观察一番，才啄下一颗。这样的麻雀不好罩。
而饿极了的麻雀，见有吃的，常常失去了安全意识，径直来食高粱粒儿。这时候，我们一拉手中的麻绳，麻雀就被罩在了筛子下。被逮住的麻雀，有的并不惊慌，反而温顺地躺在手掌上，目光柔和，俯首听话地低吟。这低吟声往往扯动我的某根神经，让我小心地呵护着，生怕馋嘴的猫儿扑了上来，害了其卿卿性命。
关于雪地罩麻雀的事，刚开始母亲只是笑笑，夸我们会“学以致用”，再后来就告诉我们说，麻雀也有爸爸妈妈，你们逮了它，爸爸妈妈见不到孩子，会着急的。我和小弟沉思了良久，虽然有点不舍，但终究还是解放了麻雀。之后，就不再逮麻雀了。
麻雀，各地都有，是最常见的鸟儿，叫法也名目繁多。最有亲切感的，叫家雀。和家猫、家狗、家猪一样的，与人距离最近，最亲。一年四季，麻雀与人相伴。天暖，在树上、草上，房上、地面上，觅食，溜达，鸣叫；天冷，躲在屋檐下的窝里，看着主人进进出出，偶尔探出脑袋，唧唧两声，打个招呼。不像燕子，冬天一到，便飞往南方，像一份亲戚。
麻雀曾被忝列“四害”门墙，因为它与人类争食谷物。这是不公平的。人们只放大了麻雀的缺点，而忽视其优点。还该看到，麻雀也食虫子，给人们带来欢喜。它虽受了人的委屈，也不记仇。依然与人亲切，就像子女不会记恨家长。一代一代的麻雀，坚守祖祖辈辈的遗训，与人类不离不弃，一起生活在蓝天下。
人类的世界，不该少了麻雀。正如苇岸所言，麻雀蹲在枝上啼鸣，如孩子在父亲的肩上喊叫，这声音蕴含着依赖、信任、幸福和安全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