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早上开车出门的时候,天还是晴朗的,但到了黄崖洞时,空中却飘起了小雨。
黄崖洞是一处集自然风光和革命传统教育于一体的国家级森林公园,位于山西省黎城县西北部赤峪沟西端的群峦叠嶂之中,壁立千仞,陡崖崛起,山溪空谷,绿树葱茏。因这里的悬崖陡壁皆为黄色,东崖半空有一天然石洞而得名。然而雨中的黄崖洞却一改平日的黄色,而是微微泛着暗红,令人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
对于黄崖洞,我并不陌生,以前也来过,但这次却不为游览,而是慕名拜访一位有着特殊经历的守陵老人。我和同行的本土电影导演黄老师进山门,走过一里多长两侧峭壁如刀削般的瓮圪廊大峡谷,仿佛穿越时空隧道。又坐了十几分钟的外表酷似装甲车的景区专用车,我们看到了一处崖居式的房屋。这里曾是当年八路军战士的营房,通过重新维修后,已经具备了当今的生活条件。今年81岁高龄的黄崖洞烈士陵园守陵人赵乃堂就住在这所房屋里。
寒暄是简短的,谈话也自然先从家常聊起。赵乃堂告诉我们,他1945年出生于黄崖洞山下一个叫岩头岭的村子里,家里祖祖辈辈靠务农生活。稍后,话题自然转到他为什么能有看护烈士陵园这样的初衷时,一开始老人欲言又止,只是用透着坚毅的眼光看着门外。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原来在营房对面不远处就是黄崖洞烈士陵园,那个他日夜守护的地方。迟疑片刻,老人还是开口了。他说因为从小经常听父亲讲八路军在黄崖洞的故事、讲家族与八路军的深厚渊源,令自己在心灵深处逐渐对烈士产生了无限敬重。
抗日战争时期的1938年11月,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决定“建立军火工厂,发展太行山区军事工业”。次年3月,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和总后勤部部长杨立三亲自勘探选址,朱德总司令、彭德怀副总司令实地视察后同意,并由朱德兼任八路军工事委员会主任,亲自领导黄崖洞兵工厂的建设。在八路军修建黄崖洞兵工厂时,除了专业人员和部队战士参加外,也需要当地人帮助。那时从河北运来的建设材料,到了瓮圪廊大峡谷的入口处就不能用车运了,连抬着走都十分困难,战士和老乡就拿绳子拴住背到肩膀上,靠人力往山里驮。赵乃堂的父亲和叔伯们主动参与了兵工厂的建设,弟兄四个,一个在家种地,三个在兵工厂帮助八路军驮东西,也参与盖房子。
两年时间后,建设好的八路军黄崖洞兵工厂先后研制、生产出五五式步枪和八一式步枪及一大批各式各样的地雷。后来又研制、生产出五○炮及其炮弹。兵工厂成立的第一年,就生产出五○炮800多门,炮弹2万多发。这批武器运往前线后,大大增强了八路军的战斗火力,朱德总司令高兴地将该兵工厂称为“掌上明珠”。日寇在战场上尝到了这些新式武器的厉害,对八路军兵工厂恨的咬牙切齿。1941年11月,日军集结重兵,在飞机、大炮、坦克等的掩护下,以黄崖洞为进攻重点,从南到北对太行山抗日根据地发动大扫荡,著名的黄崖洞保卫战爆发。经过8个昼夜的激战,八路军以伤亡 160多人的代价歼敌千余人。在黄崖洞保卫战期间,赵乃堂的父亲曾为八路军运送粮食和武器弹药、还做一些其他后勤工作。打完仗以后,赵乃堂的父亲又配合部队打扫战场。从战场抬回来的八路军战士尸体,家里有人的都领走了,剩下家里没人的最后就埋到了黄崖洞。1942年9月,为纪念在黄崖洞保卫战中牺牲的革命烈士,当地政府在山中修建了一座烈士陵园,一尊7米高的纪念碑伫立在陵园中央,碑文上刻着烈士的英名和原八路军总部特务团团长欧致富撰写的碑文。
赵乃堂听着父亲讲八路军的故事长大成人了。19岁的他在村里参加了民兵,因表现突出还担任了民兵连长。当时,赵乃堂带领民兵经常上山去烈士陵园祭扫,每每看到当年的兵工厂遗址和烈士墓碑,回忆父亲讲的那些故事,赵乃堂常思考着自己能为烈士们做些什么?1991 年,黄崖洞烈士陵园招募守陵人,这个消息一下子触接了赵乃堂的灵魂深处。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并对县里的领导表态说:“要不是八路军帮助我们一家人,我们连饭都吃不饱。八路军对我家有恩,我愿意上山守陵。”他还立下誓言:“把陵守好,把烈士看好。”
赵乃堂离开了岩头岭村搬到了黄崖洞居住,每天基本上是两点一线,从住处到烈士陵园,再从烈士陵园到住处。没有任何制度规定,更没有什么人督促,但赵乃堂每天清晨 6 点都会准时起床开启一天的陵园守护工作,查看情况,拔草填土、擦拭墓碑,清扫落叶……遇到刮风下雨天,哪怕是深更半夜,他也会到陵园巡查,查看园区树木是否倒伏,确保烈士安息之所不受丝毫侵扰。在他的精心守护下,陵园内鲜见杂草,墓碑上一尘不染,时刻保持着庄重而肃穆的氛围。
除了日常的看护,每逢农历初一、十五等日子或清明节等传统节日,赵乃堂都会下山到附近村子里买些鲜花水果来祭拜英烈。烈士陵园有访游客时,他还常常担任义务讲解员,热情地讲述烈士们的英勇事迹,耐心地解答大家提出的问题,然后还会带领大家向纪念塔鞠躬致敬。
一个人在山上,生活是简朴的,也是充实的。崖居房屋的照明用的是太阳能,取暖用的是电热器,水源来自山泉。赵乃堂平时自己做饭,想吃各种新鲜蔬菜就到不远的山下市场去买,偶尔也挖些野菜回忆一下童年的味道;不想做饭的时候,他就到景区的职工食堂去吃。清闲时,赵乃堂也常常和来看望关心他的景区职工聊聊天,或通过手机视频津津有味地观看自己喜欢的地方戏曲。
作为一个传统教育圣地、风景游览胜地,黄崖洞的白天自然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当夜晚来临游人散尽时,空荡荡的山里,就只剩下一轮冷月高高挂在天上。特别是后半夜,营房的周围是静谧的,偶尔能听到几声不知名的动物和同伴们互相交流的叫声。我直言不讳地问:“您老晚上独自一个人在深山里,不害怕吗?”赵乃堂是不假思索的淡定:“我一个老头子,怕什么?况且有咱英雄的八路军战士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他还清楚地记得来到黄崖洞烈士陵园守墓的第二年的一天傍晚,他独自一人下山,准备买些祭品第二天用来祭拜烈士,刚走到景区的高山公园,远远就看见一只豹子在溪边喝水。当时他确实害怕了,不过还是壮胆朝豹子喊了一声:“这么晚了,水喝饱了就回去吧。”说来也怪,那一刻豹子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一般,转身慢慢地走了。这件事后,赵乃堂一直坚信是烈士的英魂保护着自己。还有一次,一只狗獾闯进了营房,用嘴在屋子里到处乱拱,可能想寻找美食充饥。正在床上睡觉的赵乃堂被狗獾制造的燥音惊醒了,稍作镇定,他顺手抓起一把平时用于收割庄稼的镰刀,猛的一下就把狗獾砍死了。第二天赵乃堂和景区的职工一起用狗獾肉剁成馅包饺子,感觉特别好吃。说到这里,他笑了。
简单的一句“我愿意上山守墓”,化作一辈子的承诺,至今赵乃堂已经在黄崖洞坚守了34年。一万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烈士陵园的一草一木早已占满了他的心,成为他眼里最美的一幅画,无怨无悔,相依相守。
34年,黄崖洞的高天大山成了赵乃堂唯一的家,烈士就是他的亲人。他再没有回村里住,一直没有成家,也无子女。
34 年,黄崖洞的风霜雨雪染白了赵乃堂的青丝,雕刻了他的满脸沧桑。他耐住了寂寞和孤单,在日复一日的平凡守护中创造了属于他的不凡故事,也点亮了无数人的内心。
赵乃堂说,只要自己能动一天,就要在黄崖洞烈士陵园坚守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