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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迪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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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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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家母

亲家母

亲家母是柳林乡的“四川”人。前天得知她病危,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我的心情瞬间沉重起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仅仅三天前见到她时,她还能娴熟地腌制竹山名优产品---柳林腊肉,怎么突然之间就倒下了呢?

柳林乡位于竹山县最南端,不仅是南水北调工程的重要水源地,还是堵河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所在地。它与神农架山脉相依,水资源丰富,大九湖的水通过同一座山及一条天然通道,从柳林的另一侧喷涌而出,形成了堵河,这便是八百里堵河的源头。

亲家母居住在出水口附近。如今,保护堵河水已成为全县人民的首要任务,甚至北京天安门的水龙头也源自此处的水源。

记得那是2010年开春,正值柳树初抽嫩芽之际。她身着半新的蓝布褂子,从堵河源头匆匆赶来县城。头发梳理得光滑如镜,在脑后盘成一个整洁的髻。一进门,她便爽朗大笑,那笑声仿佛能将房梁上的灰尘震落:“亲家公哎,我是个粗人,不擅长说城里话,还请您多多担待!”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她说话像打枪,叭叭叭地往外蹦字。我要愣一愣神才听得明白,那口柳林腔调裹着川音,像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到儿女婚事,她把手往膝盖上一拍:“我这山里人直来直去,娃儿当辅警挣得少,家里掏不出几个铜板。您要不嫌弃,俺就把媳妇当亲闺女待!”

这话她铭记了一辈子,确切地说,她已铭记了十多年。后来我闺女过门,真真是捧在手心里疼。有回小两口拌嘴,她抄起笤帚追着儿子满院跑:“老子把你从茅坑边捡回来养大,是让你欺负媳妇的?”吓得我闺女反倒去劝架。

平日里,但凡有点好吃的,她总是第一时间想着闺女。逢年过节,更是早早地就备好了各种山货,让闺女带回城里。她常念叨:“我这闺女嫁到我家,就是我家的宝,可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那质朴的话语里,满是对闺女深深的疼爱。

腊月里的事情我记得最真切。那年冬天冷得异常,同事托我购买正宗的柳林腊肉。她接到电话时正不停地咳嗽,喉咙里发出像拉风箱般的声音。

然而,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动身进山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二十里崎岖山路。

第三天晌午,她扛着半扇猪肉站在我家门口,棉鞋上结着冰碴子,鼻子冻得通红:“亲家公,这是吃苞谷长大的黑猪,俺盯着现杀的!”那肉腌得透亮,挂在檐下能照见人影。

后来我才知道,她为这肉跑了七八个村子,最后在邻村老猎户家才寻到合适的。

她不仅挑了最好的黑猪,还特意守在现场,看着屠夫一刀一刀精细地分割,就为了确保每一块肉都是最上等的。

回到家,她又连夜用祖传的秘方腌制,手都冻得裂开了口子,却只是简单地用布条缠了缠,继续忙碌。那半扇猪肉,不仅仅是食物,更是她沉甸甸的心意和对亲家的尊重。

她最见不得别人遭难。我父亲去世那会儿,她糖尿病正厉害,腿肿得穿不了鞋。人来不了,就天天让儿子开着视频电话:“亲家公你瞅着,需要啥让金去办!”手机镜头扫过院子,我看见她家邻居都在我家灶房忙活,洗菜的、烧火的、摆席的,都是她一个个打电话请来的。

她虽不能亲自到场,却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不仅让邻居们来帮忙,还提前准备好了各种丧葬用品,一桩桩一件件都考虑得极为周全。她对着视频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儿子要注意这注意那,声音里满是焦急和关切,仿佛生病的人不是自己,遭难的是她一般。那段时间,她每天都要打好几个电话询问情况,直到父亲顺利入土为安,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病缠了她二十几年。最早是眼睛看不清,后来是腿脚不利索。每次去医院治疗,她都摆摆手:“白花钱哩!”直到上月我劝她:“你好歹看着孙子娶媳妇不是?”她这才松口。

她虽心疼钱,可一想到能亲眼见证孙子的幸福时刻,便也觉得这钱花得值了。于是,她乖乖地跟着去了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还按照医生的嘱咐,按时吃药、打针,积极配合治疗。那段时间,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倔强,而是变得格外听话,只为了能以更好的状态参加孙子的婚礼。

昨日,在医院走廊里,她儿子眼眶泛红地对我说:“妈妈在进重症监护室前还念叨着,说亲家最爱吃腊肉,炕房里还挂着两条后腿……”这是她首次接受血液透析。

听到这话,我的眼眶也不由得湿润了。即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心里想的还是如何让亲家满意,如何让孙子的婚礼更加圆满。她这一生,总是为别人着想,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那两条挂在炕房里的腊肉后腿,仿佛成了她对孙子婚礼最后的牵挂,也是她对家人深深的爱意的体现。

我申请来到她的病床前,那个曾经声如洪钟的女人如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双眼紧闭,仿佛在沉睡,宛如秋收后遗落在田间的稻草。然而,她的手指仍在微微颤动,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被角,似乎还在重复着腌腊肉的动作,要将每一寸肉都揉入满满的滋味。

她的呼吸很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坚韧,就像她这一辈子,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咬着牙挺过来了。此刻,她虽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但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似乎还藏在骨子里,透过那微弱却坚定的动作,一点点散发出来。那一下下搓着被角的手指,让人看了,心里满是酸涩,又满是敬意。

这就是我的亲家母杨支珍。山风把她吹得粗糙,却吹不散骨子里的热乎气。她像山崖上的老松树,根须紧紧扒着岩石,枝桠却总要向着别人伸展。

如今大树似乎即将倾倒,满山的鸟雀都悄然无声。

我衷心祝愿她能够重拾信心,再次听到她那如号角般嘹亮的嗓音,感受她那即便身处困境却依然心系他人、满怀善意的温柔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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