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杀
这场雨像是不会停了。
地上的青草浸泡在被雨水冲出的水坑里,它们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看起来十分安详。
不远处的茅草屋在雨中颤抖,林间空地上的轩似乎也在颤抖。他深深低着头,将头埋在高耸的肩膀下。他全身都湿透了,单薄的外衣紧紧贴着瘦削的身躯。
轩在一个土堆前长跪不起。他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体温了,他像是融化在雨水中一样。他想,他的骨头现在一定酥软无比,这场雨简直比蚂蚁还厉害。
想到这,轩担心起土堆里的阿妈来了。他怕雨水会把阿妈的骨头融化掉,所以他整个人朝着土堆趴了下去。泥土也湿透了,暴雨不断冲刷着土堆,脚边的水坑已变得浑浊不堪。
轩将脸紧紧贴在土堆上。泥土湿漉漉的,刺得他脸生疼。他用双手僵硬地将土堆下方的泥土拱到上方,可粘稠的泥土很快又蠕动着滚下。
然后轩就不再这么做了,他疲惫地趴在土堆上,睁着双眼。
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提着一个竹编鱼笼从一旁的路上走过,他扭过头一边走一边望着轩,笑着冲轩喊道:“疯子,你家死了谁?”
轩一动不动的,雨水落在他身上,像是落在石头上。
男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他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往林子里望了一会,旋即提着鱼笼快步走向轩。
轩睁着眼睛,可眼中净剩些灰暗的色彩,好似那长长的睫毛下也下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
男人走到轩面前,低头喊了一句:“疯子!
轩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依旧面朝着另一边。
男人顿时来了兴趣,踢了轩一脚,用洪亮的声音喊道:“疯子,我问你!你家死了什么人?”
“我阿妈……”轩低声回答,目光在雨中涣散,连一丝微弱的声音都被尽数吞没。
“妈的!”男人咧了咧嘴角,扯了下卷到手肘上的衣袖,一手放下鱼笼,一手伸过去揪住轩脖子后的衣服,用力一拉,将那本就破旧不堪的外衣撕烂了。
男人手劲之大,直接将轩拽翻在水坑里。不等轩反应,他又俯下身双手掐住轩的脖子,将他稍稍提起,拽到自己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老子问你狗日的,你家死了什么人!”
轩头晕眼花、目光呆滞,有些喘不上气来,眼睛轻飘飘地扫过男人的脸庞,目光四处游离,像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我阿妈没了?”
“什么?”男人一下没听清轩说什么,用力摇了摇轩的头,“大点声,老子听不见!”
“我……我……”轩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无神的双眼望向天空,在雨水的痛击下又马上合上,只露出一道细缝。他的嘴唇微微翕动起来:“我阿妈……我阿妈没了!”
侧着脸的男人努力在浩大的暴雨中分辨轩的声音,随后松开一只手,用力甩了轩一巴掌。
“你妈早死了!你个死全家的!以后跟老子说话大点声,不然给你吊死!听见没有?”说完,男人冷哼一声,朝摔在水坑里的轩啐了一口,拍拍手,提起鱼笼得意地转身离开了,那神态就像是终于为自己或是别人出了一口恶气。
轩被一巴掌扇到地上,他脸朝下泡在水坑里,鼻子猛吸进几口污水,嘴里也灌进了一些,污水呛得他连连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艰难地翻过身去。
轩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前升起一片朦胧的雾气,令他什么也看不清。雨珠“噼里啪啦”打在他脸上,轩只觉得脸上一阵瘙痒,咧嘴傻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一切都十分有趣。
雨水像是要浸没整片林子。
轩如行尸走肉般走到茅草屋前,双手轻轻一推,小小的茅草屋便悄无声息的倒塌了。
轩双眼迷离,看了面前倒塌的茅草屋好一会,突然想起什么,“扑通”一声跪下,接着弯下腰几乎是匍匐着钻到尚未完全倒塌的茅草屋下,奋力摸索着什么。
不一会儿,轩便从茅草屋的残骸下爬出,他跪在地上,身姿挺拔,一脸漠然。他低着头盯着手中握着的一根被黑布裹着的又细又长的棍状物。
轩抬起头来,雨水打湿了他的黑发,发丝散乱地粘在他额头上。他一脸茫然地望着前方,那双呆滞无光的眼中忽的闪过一道犀利的寒光。
“你找到你的凶器了,你把它藏在了茅草屋里。”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蒙面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轩身后。
那声音有些沙哑,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轩双手握着棍状物,将其放在膝盖上,缓缓挪动膝盖,面向蒙面人。
轩感到有些茫然,但他觉得面前的蒙面人很有意思,他很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所以他眯着眼朝对方傻笑起来。
蒙面人伫立在雨中,冷哼一声,“你杀了自己的亲人,这很好笑吗?”
轩收起笑容,皱着眉头,“我没杀人。”
蒙面人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你杀了!”他的眼神平静中透着一种狠辣,穿透冰冷的雨幕直插轩的内心。
轩眉头紧锁,他弯腰跪在地上,微微颔首,陷入了短暂地思考。随后轩抬起头望着对方,“你说我杀了人,那我一定是杀了人。”
“没错,”蒙面人点点头,“你终于承认了——看在你如此诚实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关于你的秘密吧。”
轩其实对这个所谓的秘密并不感兴趣,但眼下只要是蒙面人说出的话他都觉得很有趣。
雨势渐渐变小了,这让轩有些不安,他再次皱起眉头,觉得十分燥热,接着又感到十分寒冷。
“你是被你的亲生父母遗弃的,”蒙面人说,“他们听信了恶人的谎言,狠心将你抛弃,就为了保全你的兄弟姐妹,和你家族那所谓的荣耀!”
轩望着蒙面人,目光如雨后山间的雨雾般轻柔、缥缈,他的牙齿打起颤来,双手抱臂哆哆嗦嗦地说,“我冷。”
蒙面人站在原地盯着轩的脸,随后走到他面前,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速度快到轩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
轩的头被扇到一边去,他扭回头来望着面前的蒙面人。他的左脸滚烫着,他觉得这一下很痛快,身子也不再颤抖了,便蓦地冲对方傻笑一下。
“你应该去找你的亲生父母报仇,”蒙面人压低了声音,“他们害得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你应该去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闻言,轩收起笑容,一脸凝重地望向阿妈的坟墓,随后他又望向蒙面人,哭丧着脸,“我阿妈没了!”
蒙面人又一巴掌扇过去,力度比上次还大。轩觉得自己的头旋转了起来,接着眼前的细雨在空中胡乱飘落,像被狂风裹挟着。
轩慢慢抬起头捂着自己发烫的右脸,微微喘着气。他缓缓转过脸来,一脸震惊地盯着面前的蒙面人,破声喊道:“你打我?!”
蒙面人低声笑了笑,“你阿妈死了,所以你才可以报仇了,不是吗?”
轩瞪大眼睛,缓缓转移视线。他觉得这人说得很有道理,他从没听过这么有道理的话,便默默点起头来,接着他陡然抬起头,一脸震惊与凶狠,“他们在哪里?”
蒙面人十分满意地点着头,“出了村子,往南边走,一路走过去,向人打听‘雁城’怎么走就行了。”
话音未落,轩便迅速从地上爬起,身子摇晃了几下才在蒙面人身前站定,“我要去雁城……去报仇!”
“没错,”蒙面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定要报仇。”
轩一个人走出林子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什么也没带,拄着那根长长的棍状物便上路了。
土路经过雨水长久的冲刷,变得坑坑洼洼的。轩双脚一深一浅地走着,水坑里的水溅起又落下。他觉得这样走路很有意思,于是他走进村子时,已经是一瘸一拐的了。
这时已是下午,但天色说不上暗,也说不上明,只是白得有些单调、有些沉闷。好在现在正值初夏,雨后还算清凉。
道路两旁飘来一股青草淡淡的清香,混杂着水沟里散发的恶臭味,弥漫在整条路上。
轩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村子。
街上的一个百无聊赖的小贩抬眼看见轩,立马露出笑容,冲他喊道:“疯子,你干什么去?不守着你阿妈的坟了?”
轩走得不快不慢,一瘸一拐的看起来十分别扭。他有些得意,听见别人喊他,一手握着长棍在空中挥舞起来,像是在跟熟人热烈地打招呼,他咧着嘴傻笑着,不断扬起下巴,另一只手指着前边,在空中比比划划,“我……我要去雁城报仇啦!”
街上的人群哄然大笑。
雨后的街道是肮脏无比的,路面满是泥泞、车辙和水坑。
商贩们都趁着雨停贩卖着各种各样的玩意,百姓们在家中憋了多日,好不容易盼到雨停,早就齐刷刷地拥到街上。虽说这好心情已经让这路坏了一半,但到底是看了一场笑话,心情很快又畅快无比了。
路面上留下各种各样的脚印,这些脚印毫无规律,重重叠叠,像是一群牧场里的牲口踩出来的一样。
百姓们纷纷笑着对轩指指点点,这让轩更加得意了。他看到人群将自己围在中心,更加卖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棍,他傻笑着,全然不顾口水从嘴角淌下,频频向周围的人们点头致意,颇自豪的瘸着腿来回走动,在人们乱哄哄的笑声、骂声中高举双手,口齿不清地大喊起来:
“我要去雁城报仇啦!”
轩走出村子时,西边的天已经泛红。天空此刻终于明亮起来,但已经望不见夕阳的踪影,黑夜也随之降临。
漆黑中,天地间广阔起来,再也不见集市里的喧嚣与琐碎。
一路上见不到半个人影,明月从云后浮现,夜空清澈静谧,倒像是泛着白月光的湖面。
地上躺着轩的影子,它在水坑里抖动、破碎,又重新聚拢,汇入新的黑暗中去。
轩一瘸一拐地在田野间走了好一会,接着他停下脚步,右手握着长棍,一动不动地倾听着从田野间飘来的虫鸣声。
这美妙的乐曲萦绕在他耳边,他闭上双眼,觉得自己在黑暗中慢慢变得轻盈。夜风从田间拂来,吹动他的头发,撩拨他的衣角。
轩觉得自己已经随风而去了,留在路上的不过是他的影子。他低下头,觉得自己离地面很远很远,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泥中腐烂,随后融化在水里。
一把刀悄无声息的抵住轩的咽喉,刀刃上还泛着阴冷的寒光。
刺客就站在轩的身边,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轩屏息敛声,突然间控制不住般傻笑一声,左手闪电般握住摇晃了几下的刀刃。
一旁的刺客愣了一下,立马急了,想将刀刃抽出。谁知刀刃就像生在轩的手心里一样,怎么也抽不出。
轩将怪异的笑脸扭到一旁,转入阴影中,“呵呵”地笑起来,对刺客大喊:
“小人……杀无赦!”
刺客恼羞成怒,另一手抽出匕首刺向轩,太阳穴却蓦地遭受一记重击,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轩松开刀刃,翻过被划破的手掌一看,顿时喜笑颜开,赶忙将长棍夹在腋下,用右手的食指在鲜血中画着什么,“花!红花!”
月光霎时消失了,乌云笼罩住沉默的大地。轩低着头,月光消失的那一瞬,前方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他侧过身去,用右手指着前方,大喊:“萤火虫!亮!”
两枚银针与他擦肩而过,一枚射中了他的右肩。
轩扭过头,歪着嘴盯着自己的肩膀看,一边看一边抬起左手悬在右肩前,小心翼翼的,想触摸却又不敢,生怕肩上的萤火虫会化作光散去。
口水沿着嘴角淌到轩的衣服上,还未往下流,轩突然抬起右手闪电般向后肘去,夹在腋下的长棍下落的同时,身后传来一人吃痛的叫声,轩不动声色,右手接着又是更大幅度的一肘,一声惨叫后,刺客“扑通”一声倒在水洼里。
轩身子一斜,右手精准地抓住即将落地的长棍
轩忽然“呵呵”傻笑两声,扭过头面向前方,左手还向身后指去,像是向谁分享着自己的发现,“老鼠……老鼠!吱吱吱!”
话音未落,利剑先至。
细长的银光在黑漆漆的田野间闪晃起来,如游蛇般上下舞动、如飞蝶般翩翩起舞。
轩被这光亮迷住了,他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不,眼前漆黑一片并不代表什么都没看见,他看到了,他看到流星在自己身边环绕,犀利的剑法在荒野中吟诵古老的歌谣,冰冷的剑意撕破黑夜厚重的伪装,白昼就在他眼前,清清楚楚。
可他看不见。
黎明前的雾霭太过沉重,让人窒息。
剑刃在轩眼前跳跃着,轻飘飘的划开他的外衣,无声的削去他的发梢。
轩觉得这银光在挑逗着他。他觉得自己并非身处荒野之中,他徜徉在一片花海中,成千上万的蝴蝶与满天花瓣围绕着他旋转,花与蝶之风将他层层包裹,如衣物般附着在他身上。
鲜血从他的伤口中喷涌而出,轩紧接着吐出一口血,被利刃抵住咽喉的刹那间一手扯掉了面前刺客脸上的黑色面纱。
对方竟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子,一双妩媚的丹凤眼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惊讶,随后手腕一抖,剑刃便浅浅刺入轩胸口的血肉中。
轩胸口处的衣物霎时泛红,但在黑暗里,那红与黑别无二致。
轩低头看了看胸口,随后抬头冲对方露出一个凄惨的傻笑,“美人!”
女子微微蹙眉,纤细的手指悄悄收紧,双眼中透着一股凌冽的杀意,“你刚才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我,为什么不动手?”
轩“嘿嘿”的笑着,鲜血流了一身,依旧傻乎乎地望着她。
女子眉头紧锁,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厌恶,却不得不怀疑面前这人来。
难道他果真是个疯子?不可能。
月光如薄纱般缓缓流动,轻轻的披在女子肩头。女子不动声色,双眼却稍稍往一边瞟去,明亮的眼睛再转回来时,一把缠绕着皎洁月光的长刀已直指她放大的瞳孔。
轩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苍白,他的双眼藏在阴影里,闪烁着幽暗的光芒,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无声的切开薄弱的黑幕。
女子几乎忘记了呼吸,她微微张嘴,耳边只剩下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轩一脸冷漠地望着她,忽然移开长刀,用刀身稳稳接住从空中徐徐飘落的黑布,只丢下一句:
“我不杀人。”
话音刚落,颤抖的剑刃直插入轩的心脏。
二、狗崽子
孩子蹲坐在一棵高大的黄槐树下,他抬头透过树梢间的缝隙望了眼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满天黄沙在他面前随风舞动,使他看不清街道上的情况。
孩子将地上的树叶放进嘴里嚼了起来,四下张望着,随后又将嚼得稀烂的树叶吐到地上。
孩子觉得嘴唇十分干燥,他觉得自己正赤裸裸地站在火焰中。他暴露在炙热的阳光下,这让他很不自在。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那个有很多房子和高墙的地方,那里有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有松树和竹子,还有池塘和大石头。
想到这,靠着树干的孩子痴痴地笑了起来,他不再犹豫,起身走出树荫,走入火热的街道。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大街小巷,在烈日下不紧不慢地行走。
不久后,孩子拐进一条巷子里,穿过巷子后来到了一面长长的高墙前。他在表面平滑的高墙前站了一会,随后将目光投向墙角边那片茂盛的灌木丛。孩子慢慢走过去,在灌木丛前趴下,一头扎进去。
灌木丛内满是锋利尖锐的树杈和枝条,将孩子的手臂和脸庞划出道道细小的伤口。孩子不以为意,挤破头往里钻,接着他便一头撞在了墙上。
孩子吃痛地叫了一声,艰难地抬起头,发现那个小洞就在旁边,他兴奋得忘记了疼痛,赶忙钻过小洞,在灌木丛中又爬行了一会,钻出灌木丛时,终于出现在大院内。
院内四下无人,孩子扫视了院子一圈,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一个角落。
这时,孩子听到身后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声响,他回过头望去,注意力却被面前的高墙吸引住。
高墙的墙皮大片大片的掉落了,常年经历风雨的吹打,表面已变得坑坑洼洼,古老的青砖也早被岁月侵蚀,渐渐褪去了棱角。
一只黄狗从灌木丛中钻出,站在孩子面前摇着尾巴,抬起头一个劲地望着孩子。
孩子回过神来,脸蛋红彤彤的。他笑着对黄狗说,“阿妈,我一会就回去。”
说完,孩子飞快地跑过院子,穿过拱门,跑到房屋的墙角边,贴着墙壁游走着。他走过一间间装饰豪华的房屋,他从窗户下经过,听见屋内仆人们的议论声,但他毫不在意,一直走到一个烟囱下才停下脚步。
孩子靠着墙滑下,惬意地坐在阴影里。他用双手抹了抹粘在墙上和落在地上的木炭,随后低头打量着乌黑的掌心,十分满意地笑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嘴巴和眼睛,将碎成粉末状的木炭胡乱抹在脸上。
不一会的功夫,孩子就抹得一脸都是黑炭。
随后孩子急忙起身,飞快地向外边跑去。他跑进院子,向池塘跑去。
然而他远远地就看到了一片白色的云朵飘在池塘边,孩子怔住了,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缥缈的白云。
孩子回过神来,缓缓向池塘走去。
那白云飘动了几下,突然向池塘坠去,“扑通”一声,孩子浑身哆嗦了一下,随后向池塘飞奔而去。
白衣女子恐惧地在水中扑腾起来。
孩子呆呆地站在池塘边,低下头想在水面上看见自己。可白衣女子的挣扎将水面的平静打破了,水花飞溅着,波纹一层接着一层,不断推向岸边。
水中躺着一个黑脸孩子,他模糊不清,身形扭曲拉长间破碎又重聚。
孩子有些恼怒,他蹲下身跪在地上,伸出双手在水中抓来抓去,似乎想将打皱的水面捋平。
女子的呼喊惊醒了屋内的仆人,他们一齐从屋内涌出,惊慌失措地奔向池塘,又在岸边乱作一团。
他们急得焦头烂额,急得频频跳脚;他们在岸边来回跑动,招手大喊;他们跪在地上用头磕地,哭喊不止。
“小姐落水啦!”
“老天爷,这可怎么办呐!”
孩子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群,他专心致志地忙着手上的事,但他的耐心正被翻涌的池水一点点消磨。
孩子终于怒了,乌黑的脸蛋急得抖动起来,大骂一声:“捣蛋!让阿妈挠你!”
说完,孩子猛地扑进池塘里,在水中跟什么东西扭打起来。
女子此刻已精疲力尽,她听见仆人们的呼喊,她不知所措地努力将头伸出水面,双手在水中胡乱地抓,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仍在呼喊:
“别管我,叫我去死好了!”
突然间,她像是在水中抓住了什么东西,此后她便不再松手了,她拼尽全力抓住那细嫩的东西,身体渐渐将其靠拢,她终于看见人们的脸了。她正漂向岸边。
她掠过那水下的东西,一把将其推向水底,人倒在岸边被拖上来时,剧烈地咳嗽着,咳出几口水后,仍用微弱的声音念叨着:“别管我,叫我去死……”
孩子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什么东西钳住了,那钳住他的东西比螃蟹还厉害,深深的刺入他血肉中,又将他拖向水底。
孩子在水中挣扎了好几下,喝了不少水,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他强忍不适,急忙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疲惫地向岸边游去。
女子浑身湿透了,她倒在地上,被仆人围着。等到她终于恢复了些力气,睁开眼望着面前的人群,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一想到自己在这么多仆人面前出了洋相,她霎时伤心地大哭起来。
“小姐,您没事吧?”
“小姐,您怎么会掉进水里?”
“小姐,您怎么了?”
孩子是这时爬上岸的,他同样筋疲力尽,但肚子却饱饱的,这让他有些惊喜,一时忘记了刚才在水中的遭遇。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虚脱的孩子,直到一个仆人不经意间扫了身后一眼,接着便指着孩子,吃惊地喊叫起来:
“这不是昨夜那伙偷东西的小贼吗?”
旁人听闻后连忙扭头打量一番,立即附和道:“好啊,竟是这狗崽子,可算让我们逮到了。”
一个仆人思索一番,眼中光芒大盛,对掩面痛哭的女子说:“小姐,莫非是这狗崽子推的您?”
众人发出阵阵惊呼,指着孩子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女子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在一个女仆的搀扶下缓缓坐起,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立马看见了正躺在地上,用手轻轻拍打自己肚皮的孩子。她恍惚了一阵,立马精神了,但随后又作出一副可怜样,泪水喷涌而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伸出手指着孩子,义正言辞地哭喊道:
“就是他……就是他推的我……”
孩子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将自己绑起来,也不知道人们为什么抬着自己走。
他不时打着响嗝,对现在的处境很是满意,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抬着他走过呢。
人们抬着孩子走过街道。孩子看见人们纷纷对他指指点点、颔首皱眉。
孩子立马明白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打死了水里的妖怪,大伙要给他庆祝呢!
孩子得意地笑起来,接着他就听到了一声声急促的犬吠声。
黄狗正跟在人们身后,焦急地吠着。
孩子倒过头去,一边打嗝,一边很是兴奋地喊道:
“阿妈,不用给我留饭啦!我一会就回家!
孩子跪在一片空地上,双手双脚都给紧紧地绑着。
他的身边跪着一个年龄跟他不相上下的孩子,那孩子跟他一样瘦弱,一样给五花大绑着。
村民们将空地团团围住,他们在昏暗的天色里沉默着,一双双凹陷的眼窝中散发着兴奋的光芒。
他们几乎就要按耐不住了,沉闷的空气中充斥着汗臭味与血腥味,不断刺激着他们紧绷的神经。他们脸上都是一样的神色——他们憔悴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尽剩些荒唐的期待与死气沉沉的古板。
一个老人拄着根拐杖从人群中走出,他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冷漠地扫了他们一眼,随后转过身面向众人,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大伙都知道,这俩小贼无恶不作,在村子里可谓偷鸡摸狗、杀人放火……今日老夫便为大伙主持一次公道,严审二……”
话音未落,人群里便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
“高老爷说了,两个都办了!”
闻言,老人愣了一下,四下张望着,随后清清嗓子,示意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移动,吞吞吐吐地说:
“额……那个……”
老人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笨拙地转过身去,踢了正在打嗝的孩子一脚,“这个……活埋了,”随后他又踢了另一个孩子一脚,“这个……这个吊死算了!”
沉寂已久的人们终于爆发了,他们高举双臂,呼喊着、叫嚣着、畅快地大笑着。
旁人打趣道:“老村长,怎么不多审一下呢?”
众人大笑起来,笑声一声高过一声。
“去去去!”老村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审不审都一样!”
孩子不知道人们在喊些什么,他觉得人们是在为他的英勇事迹而呼喊,他很高兴,但他有些累了,很想睡觉,很想阿妈。接着他就开始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阿妈的身影,但他并没找到。
旁边的孩子用身体碰了碰他,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问他:“你干了什么?”
孩子扭过头望着他,冲他傻笑一下。
那孩子也笑着,自顾自地讲起来:
“我昨晚跟几个好哥们到高老爷家偷鸡去了……你猜怎么着?就我一个抱着鸡跑出来了!那几个哥们都让人活活打死了……真好,只是吊死……我还吃得饱饱的呢!”
孩子说话时不时笑起来,脸上洋溢着自豪。
孩子听懂了他的最后一句话,低头看了看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学着对方的样子说:
“吃得饱饱的呢!”
当人们抬着孩子再次从街道上走过时,孩子几乎睡着了。
原本庞大的队伍在村口分裂了,大多数人选择去看另一个孩子。对他们来说,绞刑要比活埋更有意思、更刺激。
他们就像一只只在山洞中蛰伏许久的蚊子,渴望品尝到新鲜的血液。
孩子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绑在一根棍子上,由两个大人抬着走。
天已经黑了,他们周围只跟着几个孩子。他们年龄虽小,却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围着三人跑、围着三人喊:
“活埋!活埋!活埋了狗崽子!”
可路途的遥远让他们中途便放弃了。他们一个个吵着说“太晚了”“要回家了”,于是他们一齐转身回家去了。
孩子不知道他们在喊些什么,但觉得很有意思。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清,但他感觉这并不是回家的路。
孩子觉得手脚火辣辣的疼,他睡眼惺忪,还想睡觉,但被吊得很不舒服,小声地说:“回家。”
两个小伙子并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自顾自地往前走着,最后在一片林子里停下。
林子里同样漆黑无比,孩子什么都看不见,突然被丢在地上。他的脊背被地上的小石子扎得生疼。
孩子疼得龇嘴獠牙,大声抗议,“疼!”
两个小伙子粗暴地将他手脚上的绳子解开,其中一个满不在乎的说:“一会就不疼了!”
说完,他单手抓住孩子的胳膊,将他丢进面前的土坑里。
孩子摔在坑里,钻心的疼。他扭动着身子,发觉这坑的大小刚好合适,于是他心满意足的调整了一下睡姿,打了个哈欠便闭上眼睛。
泥土不断的落下,先是盖在孩子的肚子上。泥土有些湿热,但他觉得比盖着被子还舒服。直到泥土将孩子的头埋没时,孩子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一个小伙子走到上面来回踏了几脚,随后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小事一样心安理得地对同伴说:“走吧,这地方怪晦气的。”
孩子醒来时,觉得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舔舐自己的脸。
他睁开眼,依旧什么都看不见,身子也动弹不得。
黄狗似乎察觉到孩子的苏醒,连忙用舌头舔他的鼻子、眼睛,同时朝他狂吠不止,更加卖力地用前爪挖掘着。
“阿妈!”孩子感觉双手有些力气了,他开心地笑起来,很想伸个懒腰,但更想抱紧阿妈。可他的双手还被埋着,于是泪水便源源不断的从眼眶中流出了。
阿妈用舌头舔着他脸上的泪水,舔得他痒痒的、暖暖的。
他知道阿妈是来带自己回家的,他知道阿妈一定会来的。
三、木偶
四周的浓雾让轩时常忘记自己身处何处,久而久之,轩开始忘记自己是谁、要往何处去。
白茫茫的荒野给不了他任何答案,那些匆匆赶路的行人也一样。他们看起来无比珍视时间,他们看起来十分清楚自己要往何处去。可他们忧心忡忡,总是担心在黑夜降临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所以轩知道,他们将像风一样来,像风一样去。他们神色凝重正如这片浓雾,毫无波澜,没有生气。
世界很快只剩下这片无边无际的大雾。
朦胧的雾霭中,一切事物都是如此新奇。树木隐去枝叶,剩下模糊的轮廓;田间的农作物褪去色彩,变成翻涌的浪和平静的海;所谓的人,则变成一道道立体的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影子。
轩任凭脚下的路将其引向天涯海角,对方位的辨别已成为一种奢望、一种愚蠢的举动。
但轩终究还是要面临选择——他沿着路来到一处岔路口前,向左还是向右,他没有一丝头绪。
轩在路口前站了很久,行人从他身边从容的经过,但轩知道,他们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们连自己想要的答案都给不了。
这些行人都是从左边的路走来的,但轩已被右边的路深深吸引住。
这条小路愈加狭窄、偏僻,路两边杂草丛生、树木林立,连路中央都生着稀疏的野草。
但轩很高兴,他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自己正向雁城一步一步走去。他期待着自己即将遇见的未知的事物。
轩行走在崎岖的山路间,一旁便是弥漫着雾气的山谷。
果不其然,轩还没走出多远,便远远地望见前方的雾气中有一道身姿挺拔的人影。
轩知道那不是赶路的人,那是在等待着命运降临的人。轩不动声色,就这么直直地走过去。对方一动不动的,像是没有注意到轩的到来。
那人挡在路中,轩不得不在他面前停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
那人蒙着面,双手抱臂,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上下打量着轩。他看见轩身上有血迹,还看见轩的手里拿着刀。
对方似乎有些错愕,接着如释重负般笑起来,“没想到,你真的会走这条路——既然如此,就由我来了结你吧!”
轩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对方的剑已出鞘,在雾中舞动起来,掀起阵阵冷风只扑轩的面庞。
轩并未抽刀,他缓缓闭上双眼,沉浸在这片广阔的世界中。他将刀化棍,不断格挡、不断闪避,身形在雾中灵敏地闪动。
几招下来,对方已被激怒,攻势更加猛烈。纷飞的残叶与断枝从半空中飘落,像是在无尽的深渊中下坠,随后在密不透风的绞杀中化为齑粉。
不多时,轩的手臂、小腿等多处被划伤,他神态自若,仿佛陷入了沉睡。只在刹那间,在那犀利、凶狠的攻势中,一丝微小的破绽在白雾中闪烁起来,轩一棍点去,将对方击退好几步。
对方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愤怒地质问轩:“你为什么要杀我妹妹?”
轩睁开双眼,身形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他淡淡地说:“我不杀人。”
轩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他恍惚了一下,被对方一剑刺进了胸口。旧伤再度被撕裂开,同上次一样,剑刃只是浅浅刺入便停下。
“怎么?想求饶是吗?”对方怒意十足,冲他咆哮着,右手紧紧握住剑柄,在发力的一刹那,轩双手立掌,向内一拍,竟直接将剑身拍断。
剑身霎时在空中断成三截。
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轩一掌拍飞,倒在地上,一口血喷在黑布上。
那人用手肘撑起上身,大口喘气,瞳孔地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的断剑,随后侧过身,颤抖着抬起右手,痴痴地望着手里断掉的剑,喃喃自语:“果然是你杀了我妹妹!”
轩终于想起那个蒙面人对他说的话,他抬起头,望了望四周,心中无比茫然,目光涣散无神,“我要去雁城,去报仇……”
闻言,地上的男子狂笑不止,声音凄厉又癫狂,被仇恨占据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轩,“哈哈哈!你个蠢货……你走错路了!混蛋,杀了我吧!我二哥正在另一条路上等着砍下你的头,带回去向我父亲请功呢……哈哈哈!”
轩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
“我不杀人。”
等到轩走回岔路口时,他依旧不觉得自己走错了,他开始怀疑这场大雾是不是将一切都抹去了。但他谨记着蒙面人的话,还是走上了那条去往雁城的路。
轩渐渐发现,这条路比刚才那条路更加扑朔迷离。他看到无数的影子与自己擦肩而过,仿佛是混沌中的鬼魂在肆意横行。现在他什么都看不到了——除了路边的那具男子的尸体。
轩没有过多的停留,他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感到心烦意乱,胸口处的伤口也一阵一阵的疼起来。
轩捂着胸口,宛如行尸走肉般走着。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不断闪过,如蛀虫般啃噬他的脑子,令他头痛欲裂。
他要去雁城,去报仇。
这疼痛折磨着他,令他头晕眼花,令他精神恍惚。
以至于当轩走到雁城城门前时,完全没意识到大雾已经散去,天色已经昏暗。
轩在夜幕中走进雁城,走上空无一人的街道。他发现自己终于来到了雁城,却不知道该向谁去报仇。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残月时隐时现。他仿佛身处梦境之中。夜风吹来时,轩感到无比的寒冷,他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地抓着胳膊。
他的脸色比月色还惨淡,月光落在他身上时,他只觉得恶心得想吐。可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嘴里满是血腥味。
轩走着走着就弯下腰来干呕,走着走着就不得不停下来喘几口气。他觉得呼吸无比困难,仿佛脖子被人用刀抹开了一般。轩一手捂着喉咙,低下头,走得十分缓慢。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一扇装饰精美、高端大气的朱门前,两边都是望不到头的高墙。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庄重威严的牌匾,上面刻有三个金色的大字:宗政府。
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但他还是走到门前,伸手一推,不曾想这气势恢宏的大门竟虚掩着,一推就开。
轩轻轻地走进去,一眼便望见门前满地的尸体与开阔的广场。
屋檐下没有一丝火光,更没有一丝声响。
轩独自穿过如死一般寂静的广场,他步履蹒跚,几乎是一瘸一拐地走去。他走到一面重岩叠嶂般的台阶下,顿了一下,艰难地向上走去。
爬上台阶,轩又看见了一扇大门,他毫不犹豫地推开这扇同样虚掩的门,慢慢地跨过门槛,走入内院。
皎洁的月光洒在幽静的院内,两个男人站在院中,手中各自提着一把染血的剑,相隔十米对峙着。一旁的地上还躺着一个男子冰冷的尸体,像是刚死去没多久。
两人中有一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因此轩一眼便认出了他。
轩的到来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但又为之增添了一丝沉重。两人一齐扭过头来,脸上都写满了错愕,黑衣人此刻已不再蒙面,他率先反应过来,微笑着对轩说:
“你终于来了——这就是你的父亲,快杀了他,为自己报仇!”
对面的男人还未完全缓过神来,神态冷峻,有些意外地开口:“这是……这是‘逸轩’?”
黑衣人冷笑着望向他,“他现在叫轩,他向你索命来了!”
男人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惊讶,他很快冷静下来,像是根本没将轩放在心上,他平静地对轩说:“那么……你知道这个指使你杀人的家伙,是谁、又做了什么吗?”
轩毫不在意,低下头去,“我不杀人。”
男人难以掩饰脸上的厌恶与轻蔑,“你的这个叔叔才是你要杀的人——他害死你侄子,杀了你大哥,还指使你杀了自己的妹妹、弟弟和二哥,他才是宗政家真正的毒瘤! ”
轩缓缓抬起无比沉重的头颅,眼中满是疲惫与困惑,不等黑衣人开口,他便一字一顿地对男人说:
“我不杀人,我只报仇。”
男人冷漠地摇摇头,转而面向黑衣人。
黑衣人微微蹙眉,“你不杀了他,又怎么给自己报仇呢?”
轩一瘸一拐地走进院中,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下,看着男人,认真地说:
“我要你的孩子都自断一臂。”
男人怔住了,随后无奈地笑了笑,再不看轩一眼,“没想到,你当年还真说对了——他确实是个怪胎,让这废物留在这里,只会让宗政家蒙羞。”
黑衣人冷冷地望着他,脸色阴鸷,嘴角勾起一抹阴笑,“晚了,一切都晚了……这都是你的报应,你将失去一切!宗政家家主的位置本就应该交给我,而不是交给你这个冷血的畜生!”
男人漫不经心地扫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显得有些冷漠与厌烦,“彼此彼此吧。”
“放心,”黑衣人轻蔑地望着他,又飞快地瞥了轩一眼,“等我杀了你,就让你最后一个孩子下去陪你!”
“难道他不是更像你吗?”男人没看轩一眼,脸上满是厌恶,“那肯定不是我的儿子。”
说完,两人提剑冲向对方,厮杀在一起。
轩沉思许久,随后抬头望了望藏匿于云后的明月,忽然觉得头没那么痛了。
刀光剑影间,他想起了阿妈,想起了那名女子死前所说的话:
“江湖上的事情,本就没什么想不想、能不能,他们让你杀人,你就只能照做,否则你就不是江湖上的人。”
女子说完后便将断剑刺入自己的心脏,在轩的注视下,不多时便断了气。
轩抬起握着长刀刀鞘的右手,左手缓缓握住刀柄,右手一把抽出刀鞘,将其扔在地上,随后将如镜面般干净平滑的刀身横置在眼前。
月光这时穿透了浮云,将清冷的光辉洒在刀上,投射进轩平静的双眼中。
轩紧握刀柄,手起刀落间,斩断了自己的左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