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

除夕的夜晚可热闹了，村村社社是这样，县城更甚。爆竹轰鸣，烟花流彩，火树银花，天地同辉。

老徐是退休三年的科级干部，人缘好，这晚来他家敬酒祝福的老友、深交20多位。他也拿出好酒，端上香喷喷的肉菜热情招待了他们。这拨人刚出门又来了七八人，他们是分派到镇上工作没几月的儿子的同学。

这时已是交夜1点10分，多喝了几杯烧酒的老徐实在撑不住了，他把儿子叫到一边低声吩咐说： “他们都是你的同学好友，你要好好招待他们，别冷了他们的心。我出去转转。”

“爸爸，您……别去了吧,夜深了!”儿子担心带酒的老爸摔着碰着。

“没事儿。”老徐不在乎地说。

老徐走出居住小区，外边的烟花爆竹还在继续，其声震耳，浓烟呛人。

彩灯下，街面上落满了一层红色纸屑，那都是爆竹爆炸后留下的，踩上去软绵绵的像铺上了大红地毯。传统习俗，辞旧迎新是离不开放爆竹的，在这盛世年华，求财竞富的时代里人们更看重这些。政府有严令，禁止放特大炮、一般纸炮在特殊区域也不许放。那些居住小区、街道还是可以放的。从除夕这天中午开始，各家各户的人都忙着在房门、大门以及各个店铺的门上贴楹联、挂灯笼，爆竹就随之轰响起来，一直轰响到深夜甚至通夜不停。这些对老徐这样的人来说已没有什么意义了，过年是什么？不过是自己又增了一岁吗，烦，烦！

老徐头有点晕，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现在他需要的是立即躺在那个地方睡一会儿，哪……去哪儿呢？噢，他想起来了，就去那儿吧。

出嫁了的女儿在南街一条小巷租了一间小铺买儿童玩具，老徐有时去那儿帮帮，因此拿上了一把钥匙。这个晚上那里无人，便是一处安静可睡个好觉的地方。

老徐到了那儿，从衣兜里摸出钥匙，打开小铺门。他进了门回转身反关上门，不及拉灯，摸到沙发爬上去和衣倒下身子。老徐很快就呼呼大睡了。

不到两小时，门外忽然发出特别刺耳的声音，老徐被惊醒。他翻身坐起，耸耳静听，似铁锨碰击沥青街面的声音，还有竹扫扫动的声音。是谁？谁在干什么？……噢，是周菊？一定是她，她这个时候就起来打扫巷道了！

周菊是县西40里外一个山村里的女人，儿子在县城上小学。从儿子读一年级的那年开始，她就陪儿子来县城一起租住，以便做饭照顾儿子。儿子已升到四年级。她来到县城还不到两月吧，见一天剩下的时间多，每天在这些时间里闲呆着真没意思，就学别人去城管讨了个打扫环境卫生的活儿干。嗯，行，这样做不但解决了闲呆没意思的事儿，还能挣几个钱儿添补她母子俩的生活花消。她自穿上清洁工橘红色外衣的那天起，至今三年多了。因为她是清洁工人，无假期，孩子的寒暑假、春节也不回家去。老徐见到她已不止一次两次。她每天默默地，不慌不忙地埋头干活，总是把承包给她的那个巷道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片纸屑。

“妈妈！垃圾往哪儿堆？”

这是一个小男孩儿的甜嫩甜嫩的声音。啊！她还带上了儿子？！

老徐睡不着了，起来轻轻打开门，特别明亮的节日灯光下看见了她母子俩的身影。老徐出门慢步走过去，唯恐惊吓了他们，但小孩还是被吓得“啊”地大叫了一声，忙跑到妈妈身边，紧紧抱住了妈妈，他好像突然看到了个什么大怪物。周菊也看见了，很快就看清了，是老徐。

周菊推开孩子对老徐抱歉说：“徐叔，您今晚住在这儿！真不好意思，我和孩子干扰了您的好梦！”

老徐从怀中掏出夜光表看了一下说:“才四点多呀，你怎么起这么早，还带上了孩子！”

“今晚的垃圾特别多，不起个早儿到天亮清除不完呀！”周菊说。

“那就天亮吧，迟了啥？人家都在热腾腾的屋子里欢欢喜喜，舒舒服服的过大年哩，还不容你母子俩多睡一会儿！”

“徐叔，清洁工就是要多吃点苦，才能保住一个干净的环境，让大家出门、走在街道上有个好心情吗。天亮就是大年初一，是新年第一天的开始，大家更需要这个呀！”

“嗯，说的不错，但你吃得消吗，你不该让孩子干这样的活儿呀！”

“徐爷爷，是我要来的。”孩子说。

“哟！这么小就懂得替妈妈分担一份责任和劳累，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老徐再没说什么，回店拉开灯，找到笤帚和小簸箕出来帮着干起来。

周菊忙说： “徐叔，这不行，咋要你干呀！”

“你们这样干，我咋就不行呢？”

“这是我的任务。”

“不，大家都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好！现在你母子加上我这个老爷爷我们三代仨一同干，就干他个痛快吧！”

周菊一听笑了。她见老徐动了真心真情，说：“那就辛苦徐叔了！”

这里虽然是个小巷，但也算是县城里的一个热闹区域，即便是平常日子里人多垃圾多，这个晚上就更多了。糖果纸、水果皮、食物包装盒、塑料袋等等。更多更刺眼的也就是那些一根根一串串的爆竹爆炸后留下的红色纸屑，似雪花无处不落，扫起来乱飞，扫过了还须扫，甚至扫上三回四回。200多米长的巷道，他们三人协同坚持流汗干了两个多小时才清扫完，垃圾堆了几大堆。

“徐叔，感谢您今晚帮大忙了，没有您，我和孩子不知还要干到啥时候。您太累了吧？现在您回去休息吧！我和孩子把垃圾搬到巷口。”周菊颇为激动地说。

“这么多垃圾你和孩子又啥时搬完呢？还是我们一起搬吧！”老徐说。

“这……”

“别客气，车子呢？”老徐不容多说就行动起来。

“在那儿！”孩子积极地跑去拉车子。

“这个孩子真好！他一直是这样帮助你吗？”

“不，去年他就激烈地反对我干这活儿？”

“为啥？”

“是这样，几个孩子----他的同学都嫌我是清洁工，脏，贱，瞧不起他，说‘你妈妈是清洁工，你是清洁工的儿子，有出息吗？别上学了，没用，跟你妈扫垃圾去吧！’孩子受到刺激，回来哭闹了几天，叫我放弃这活儿。我反复解释了多日，他才慢慢的接受了，不闹了，一有时间还帮起了我。”

老徐感慨地说：“你母子不容易啊！”

孩子把车子推来了。老徐接过车子推到一堆垃圾旁，周菊就用铁锨往车子里装垃圾，孩子也拿上小簸箕干起来。车子装满了，老徐推起车子往巷口走，孩子两手紧抓车子侧沿挺身帮着推。一车子纸屑有多重还需人帮？但小孩子就是爱帮，他一是感激徐爷爷的大恩，二呢是想借机和徐爷爷多玩一会儿，老徐真爱上了这个孩子就随了他。

他们三人说说笑笑，又干得紧张而快乐。

十几回才将垃圾送完，这时东方泛白，天要亮了，周菊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啪！啪！啪！……”

远处四周又响起了爆竹声。有的户开始大年初一的开门迎喜神、福神了。

周菊退下手套，掏出手绢给自己和儿子抹抹额上的汗水，喘喘气，老徐也掏出手绢抹抹脸。

这时他们发现三人身上头上都落满了红色纸屑，老徐拿手绢拍拍自己的衣服、帽子，然后对孩子说： “咿呀！看看你！身上落满了红色雪花，来！爷爷替你拍掉！”

老徐只是无意中这么说，孩子却高兴地跳起来。

“红色雪花！红雪……老爷爷这个比喻好！”

“好啥好？”老徐拍打着孩子身上的红色纸屑问。

“有好题目了！老师要我们在春节期间自拟题写一篇好作文，我正愁没个好题材、好题目呢，这不都有了吗！这篇作文的题目就叫做《我和妈妈扫红雪》。作文里我要写自己、妈妈，还要写徐爷爷。”

周菊说：“别胡写，徐爷爷是你这个屁孩子写的吗？”

“怎么不能写？我要夸夸徐爷爷，叫老师和全班同学都知道徐爷爷好。”

“嗯，是该写写夸夸的，但不是我。我是同情可怜你母子俩才帮着干起来的，要写你们。孩子，我老了，头脑笨了，不会写文了，你要好好写写自己和妈妈。”

“啪！啪！啪啪啪！……”

巷道里的爆竹也响起来了。

“徐叔，您回吧，快回去歇息吧！”周菊说。

“你们也该回去歇歇了！”

“不，孩子可以回去，我不行，听，更多的爆竹响起来了，我在这儿稍歇一会儿继续干。”

“这……菊子，你还是回去喝杯水歇一会儿吧，这样下去要累坏身体的！再说，今天的垃圾扫得完吗？你前边扫后边又铺上了。”

“没啥的，我已经习惯了。”

老徐告别他们母子俩往回走，心里深深地感念周菊以及她的儿子。周菊虽然带儿子住进了县城，但干活吃苦，说话谦和实在，还是乡下农村女人的样儿未变。她为了保住城管给一个零时聘用工每月发的那点钱，还有就是她说的，要给大家一个好心情，过上个好节日，不计较个人还有只有十岁的儿子，熬夜流汗的辛苦。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女人不但想到了个人的小利益，还想到了人民大众的大利益，也实实在在的做到了这些。“一人吃尽苦，换来万人福”。

长长的街道上昨晚由红色纸屑铺成的地毯已全搬走扫尽，老徐赞叹环保工作者、清洁工人都是好样的！

保持生活环境的清洁卫生，体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文明生活的向往、追求，它所给予人们的是快乐、幸福。然而，在它的背后，那些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寒暑，在默默无闻中，流汗、劳累的付出者，真正知道的有几人？

老徐没想到这个夜晚会遇上这样的事儿，除过有点疲惫口渴外，就是一个非常激动的心情。总之他觉得是有意义的，很快乐的，这种快乐远远超过了那宴席上七啊八啊的呼叫，酒啊烟啊肉啊的海喝狠抽大嚼。这个晚上的红雪将永远飘飞在他的眼前，落在心里。

老徐忽然生气了，你说这个儿子，昨晚还担心老子哩，可是，到这时候了还不来关心一下？那孝心、好心、恩情都是说在嘴上的，虚假的，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