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小学三年级时,老师叫用毛笔临摹字帖,那时有专门的本子,底下一张是一寸大的黑字,上面一张是薄而透亮的白纸;就这样,上一张、下一张,反复重叠、依此类推,就成了练习写毛笔字的作业本啦!我依稀记得,当时是2分钱一本,也不太厚,大概有30多页的样子!
毛笔,据说大多数是羊毛制作的;也有猪鬃毛、兔子毛等,高档毛笔叫狼毫笔;可是,一提到狼,我心里就害怕。我从小就怕狗,狗长得像狼。老人们说,狗是狼的舅舅;这外甥如此凶恶生猛,也缘于小时候调皮不乖,父母一句“狼来了”,我立马就听话。害怕狼,因此也生出对狼毫笔的敬畏。据说,只有大先生,才用得起狼毫笔,它十分金贵。
毛笔,对于我而言,始终是神秘的。这毫毛是狼头上的?还是狼尾上的?我心里不断臆测着。只是,一写这“套影”毛笔字,我总嫌弃笔头个别毫毛老是分叉,写出大字毛边刷纸;大人们说,拔掉这根捣蛋的岔毛即可,这毛笔因此就少了一根毛。因为洇墨汁手法不熟,隔三岔五就会拔掉一根毛,直到笔头圆润,墨汁不浓不淡,写出“套影”毛笔字才最是好看。老师常常给写得漂亮的毛笔字,打上红艳的大圈,以示奖励。至于砚台之类的文房四宝,我是根本不知晓,其为何物。只有在戏文里听过“笔墨纸砚”这个词;还有电影或电视上,偶得一观。
对于毛笔,小时候的记忆是一双小手黑墨斑斑,有时衣服裤子上弄得到处都是,常常挨母亲的骂;因此,心里对毛笔是又敬又怕。长大后,见到笔走龙蛇的书法大师,倒是令我回想起往昔过年写春联的乡村先生来。他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村民们腊月里家家户户都要提前预约写好春联;因而,这位先生平时无论走到那户人家,都会受到好烟、好茶、好点心招待,这愈发令我对毛笔与毛笔字敬畏起来。
我们村那位文书李进升先生写完毛笔字后,与我们学生是不一样的。他用清水小心翼翼地将毛笔涮洗干净,别在廊檐柱头裂缝里,或者倒挂起来阴干,再套上笔筒;而我们,则是用墨汁给笔头“滚”出一个自己满意的形状,只要没有分叉,能套上笔头就不管了,下次用时笔头发硬,用淡墨汁要泡发好长时间,还爱分叉。
毛笔,这神奇的写字工具,多年后我在杨凌小麦育种试验地里,再次派上了用场,竟然不是用它来写字。毛笔,此时有更大用途——扫花粉、蘸花粉,成为培育小麦优良品种必不可少的工具之一。这是农大学子们必会的一件事。
从秋季麦畦上一寸一粒的播种小麦开始,直到翌年春季小麦扬花前,毛笔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它与镊子在一根细细红绳的两头,挂在每个学生脖子上,细绳长度以镊子夹取花粉、毛笔扫蘸花粉方便为宜;另外两样工具就是酒杯与透明纸袋,一个用来盛花粉,一个用来套住麦穗完成隔离,是防止串粉的最后保障。酒杯作为花粉容器,似乎与香醇的白酒失去了任何关联,装上半酒杯嫩黄色优良小麦株系花粉,比金子还要珍贵;要求必须在采撷后最短时间,用毛笔蘸点在另外株系麦穗小花的柱头上,完成授粉,以保证花粉最强的生命活力。每一次笔头蘸上花粉,点在另外一穗小麦花的柱头上,我心里就会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个词“点石成金”;是的,当李振声院士跨物种杂交育出了著名小麦良种“小偃六号”时,在毛笔一蘸一点的加持下,小麦与长穗偃麦草远缘杂交产生奇迹,使普通小麦单产和抗条锈病等指标得以大幅度提高。假如你有幸发现小麦变异株“与众不同”,那定然就有“点石成金”的机会与优秀“试验报告”而双喜临门。赵瑜教授“培育的武农系列”等9个小麦品种,在黄淮流域推广种植,成为当地骨干品种, 为百姓增收的粮食是数以亿万斤来计算的。若是你能选育出小麦良种,亦会被写入史册成为家喻户晓的农业专家,而李振声院士与赵瑜教授,就是这个群体的杰出代表。
因此,我就想不同物件,在什么人手里,就体现什么样的价值;同一物件、不同应用方法,其价值更是截然不同。以前“套影”写字的毛笔,书写了春节的喜庆氛围;喝酒的酒杯,传递了亲友举杯共祝的情义与欢乐;可是,它们攥在农大教授、学子的手里,在旷野田畦育种,就可能成为“点睛之笔、盛金之杯”;不上农业院校、不接触小麦育种的人,是无法体验这种毛笔与酒杯的神奇感受的。
毛笔与酒杯,农大的教授与学习们,今天是否仍然在用?我不得而知。可是,在上世纪六十、七十、八十年代,毛笔与酒杯在小麦育种过程里起到了简单而有效的作用,培育出一批优良小麦品种,就是历史奇迹的见证。如今,又是麦收季节,静下心来,看遍地滚动金黄的麦浪,我眼里依稀出现、育种老师周稳卜、作栽老师刘金海等教授,带领我们在试验田播种、观察、采撷花粉、培育小麦良种的那些场景。新一代的农大学子们或许正在应用先进工具和手段,在后稷大地上尽情挥洒内心那金黄麦浪的希望,让渭河、黄河两岸,乃至神州大地,到处飘来阵阵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