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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州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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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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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岁的端午(外一篇)

高德秀

粽叶裹着糯米,在沸水中沉沉浮浮,起起落落,像我这一生的行迹——时而充盈饱满,时而空荡迷惘,却始终被岁月的细绳紧紧捆扎,挣脱不得。

端午,亦是我的生辰。六十八载光阴,如急流奔马,须臾间便从指缝滑过。我将艾草和桃枝悬在门楣,而替我挂艾的人,早已化成春泥,无声无息地融入大地的脉络。

我缓步走到窗边坐下,阳光斜斜地倾洒而下,轻柔地爬上膝盖抚摸着。这双腿曾奔走过多少崎岖的路途啊——踏过饥馑年代荒芜的田野,踩过特殊岁月里冰冷的陶瓷碎片,又在浪潮奔涌的岁月里忙碌不息。如今它们安静如搁浅的船,静静泊在暮色里,唯在落日熔金时,才随着余晖轻轻地摇晃。

我走进厨房,做节日的早饭,切着咸鸭蛋,蛋黄油润如夕阳。不经意地瞥见映在玻璃窗里的自己,鬓边的白发比以前更多了,就像一株艾草,在岁月中渐渐枯萎,根系在泥土里悄悄缠绕。儿媳妇给我煮了一碗长寿面,又剥了鸡蛋卧在碗里,儿子一声“妈妈,生日快乐”,我的心底骤然暖意奔涌,仿佛绽放出一朵娇艳的石榴花。看着他们步履轻盈,游浮于这云端般轻盈的新时代,而我记忆的硬盘里,还存储着粮票的珍贵、柴灶的呛人烟火,煤炉烘烤的温热,野菜的苦涩和榆钱的清甜……还有《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那熟悉又激昂的旋律,仍在灵魂的角落回响。

思绪飘远,忽然想起母亲包粽子的样子——她把糯米放在折叠好的青叶里,嵌入一颗红枣,淋些清水让米粒紧实,再用柔软的马蔺稳稳系牢。母亲的手法我早已学会,只是如今我的“叶子”皱了,米也悄悄漏掉几粒,唯有那根叫"宿命"的绳子,依然勒进皮肉,难以挣脱。

晨光正好,我却恍惚听见窗外骤雨初歇,一只蜗牛正沿着湿漉漉的窗棂向上攀援。它壳上的螺旋纹,就像我身份证号码的尾数——那是时光盖下的印章,深深烙进我一生的肌理。

吃了长寿面和鸡蛋,又剥开一个粽子,几粒糯米粘在手上,不禁莞尔:这苍老的手,也曾捧过青春的点点萤火,爱抚过儿子初生时细密的胎发和精致可爱的脸颊,紧握过病危母亲最后的温度。

小孙子一阵风似地跑过来,拉回我的思绪,我咽下一口粽子,甜中微涩。 恰似我这六十八载春秋,百般况味,尽在其中。

儿童节随想


六月伊始,微风拂过小院,拂过我脸上的皱纹,不禁想起母亲老屋前的两棵大槐树。那槐树,高大繁茂,树影斑驳,三四个人才能抱得住树干。而我已年近七十,坐在窗前,目光慢随院子里孩子们奔跑喧闹的身影,耳畔响彻着他们儿童节的欢歌笑语。微眯起眼睛,心绪随着这歌声被吹起,飘回了自己童年时代的六一节。

那时候,六一节在孩童眼中,不亚于一次小小的狂欢节。学校开运动会,有项目的下场比赛,没有项目的坐在操场周围围观加油,充当拉拉队。阳光在比赛场上空跳跃,映着我们兴奋的脸庞,胸中鼓胀着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庄严。小学校的操场是泥土地,平时在上面跳皮筋,、滚铁环,追逐嬉戏,动作轻快灵活,感觉全身骨头都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而此刻,伸手摩挲膝盖,只觉关节微微发僵,深藏其中的酸痛,如尘封的岁月般悄悄沉淀下来。

最难忘的,是放学后归家路上,饥肠辘辘的我一路奔跑,远远便望见自家屋顶上缭绕的炊烟,飘散着槐花饼的清甜香气——那是母亲专门准备的节日味道。可如今,那槐树已经不在了,香味也荡然无存,母亲的身影已隐入苍茫时光,只剩下这不泯的记忆,偶尔牵动心底深处那根细细的弦。

眼前孩子们都穿着崭新亮丽的衣裳,欢天喜地的玩耍,我又想起当年的自己,一身简朴的衣裳,但同样有着满心满眼的欢愉与期待。此时,我坐在小院的清寂里,恍惚间仿佛听见当年小伙伴的呼喊,看见自己奔跑的足印——那足迹踏过车辙,踩过田埂,走过数十年光阴,最终消融于脚下这方静默的泥土中。

我的手轻轻抚过膝上衣袂的褶皱,那颜色已不鲜亮,但耳边的笑语声,恰如当年的槐树生机勃勃。浓郁的树影轻轻摇曳,微风吹拂,叶片沙沙作响,仿佛在絮语低回。

我渐渐松弛了嘴角,皱纹随之微微舒展——皱纹是笑容曾经停留的地方,亦如年轮记载着树木对光阴的忠诚。孩子们的喧闹声浪般涌来,又退去,渐远。我不再试图挽留那些远去的画面与声音,只觉心中温润安然:这些响彻云霄的童稚欢笑,不正是岁月长河对人间最深情不渝的回响吗?旧日时光沉淀于记忆深处,而此刻眼前的新芽正沐风生长。

生命之河奔涌不息,在老槐树荫蔽下成长。我缓缓合上双眼,嘴角却无声地弯起一道弧度——仿佛听见那河声在说,每一代人的童年,都终将汇入这条永恒奔腾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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