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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州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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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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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哭的妈妈

叶花

我妈今年七十二岁了,我和我弟都来到了城市里生活,她仍旧和我爸住在农村的老院子里。

她的身上,具有那个时代妇女的一切特质:吃苦耐劳、节俭朴素、执拗善良。关于这些,就不一一赘述了,她还有一个鲜明的特征——爱哭。

我记得我小时候,她并不这样。那时她是非常麻利的,一个人包着头巾在风浪滔天的码头,坐在万亩渔网中,日复一日地缝补巨大的窟窿。黄昏的时候回到家,就会立刻摘下头巾,给我们爷仨做饭。那么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爱哭的,还是她一直都爱哭?只不过小小的我没有发觉。

她给我讲的第一个情节,发生在她十七岁那年。那时她已经在村里的碾米厂上班,能够挣集体的工分,一个月大概有十几块钱。有一年过年,她想买一条“大皱呢”(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裤子。村里有许多女孩子都已经穿在了身上,她摩挲着人家的裤子,久久不愿松手。于是她跟她妈要钱买,但是我姥最终也没有同意给她买那条裤子。每次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就准时扑簌簌地滴下来,像泉水一样永不枯竭。我每次也只好笑着说,那个年代家里穷,她下面又有六个孩子。但是她不肯听,眼泪滴落得更快,大声说,别人家里也穷,为什么就能买,我自己也挣钱的啊?我恨她!我想即使是在她十七岁那年,也不会用这样任性的姿态跟我姥说话。

可是我不能穿越回当年,替她把“大皱呢”裤子买下。

她哭的第二个源头,是因为我爸。我爸惹她生气的镜头,几乎每日穿插上演,并不稀奇。她会把这些都积攒在一起,下一次看见我的时候,像倒口袋似的一一历数。说到最后,仍旧是眼泪扑簌簌地滴下来,像泉水一样永不枯竭。她说我爸从不像她关心他一样的关心她,从过日子那天起没给她买过一丁点儿东西,哪怕连一包爱吃的水果也没有过;在她生病的时候,也几乎不管不问。话说到这里,已经偏离了最初的镜头,不再是一件事、几件事,而是几十年,几千件事。

可是我不能去讨伐我爸,他出生在一个更穷的地方,家里有五个儿子。我爸是老大,十一岁就学会了种地,二十五岁之前,从来没吃过饱饭。

总之,我妈是不能提起这些事情的,否则就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也是因为这样的种种,或者更多,我妈对我们姐弟以及下一代,都是极其骄纵的。

我记得我的童年乃至少年时期,有许多许多的新衣服。有一年曾经流行“健美裤”,她还特意花贵价钱,挑质量好的,一口气给我买了三条不同颜色的。她其实很有审美,我穿着她买的衣服,无数次得到过别人的夸赞。

她一共有三个孙辈,都是她一个接一个地带大的。她对孩子们简直有求必应,出门的话,能背着,决不让他们走路。我们经常会看到这样的一幕:她背上一个半大孩子,手里还拎着一大包菜——也绝不肯放下来。

每到饭点,我们家一定会响起有节奏的敲饭碗的声音——孩子不肯好好吃饭,她在后面一路追着喂。孩子努力地玩,她努力地找间隙往孩子的嘴里塞一口饭。

我们大声控诉,她从不以为然,她自有一套真理——总得让孩子吃上饭。

我是在做了母亲很久才慢慢理解了她,原谅我以前看见她哭,会觉得烦躁而无奈。后来我终于知道,坐在我 面前哭泣的她,是一个从来没得到父母之爱的孩子和一个从来没得到夫妻之爱的妻子。她把她缺失的爱,都疯狂地补偿在了我们的身上。

心理学家说过,对待年迈的父母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们看成孩子,我们变作他们的家长。所以我要牵着这个畏畏缩缩,一生缺爱的孩子,慢慢、小心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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